第二十六章(第5/9页)

“咱一伙计,哪儿知道东家是怎么想的呀?让干啥就干啥呗。”赵三龙捡起地上的一块土坷垃,向树上的松鼠扔过去。

姚德有在一棵比他还粗的古松前停下,指着树干上渗出的松脂:“有松脂的古松最好,就砍这棵的。”

赵三龙抬起头瞧了瞧,往手上啐了口吐沫,蹭,蹭几下儿就爬了上去。

姚德有仰着头:“留神,别摔着。”

砍完松枝回到作坊,不大一会儿,李山东肩上背着个大包,手里提着一小篮鸡蛋来了,赵三龙凑过去,两只眼睛盯着鸡蛋放出光来,右手已经伸到了半空中:“山东,这是咱的晚饭吧?”

李山东一瞧赵三龙这架势,赶紧把鸡蛋挪开:“别,东家让给姚师傅送过来的。”

赵三龙颇为失望:“敢情没咱的份儿啊。”

“你们东家还真上心,有鸡蛋加进去,出来的墨就不一样了。”姚德有把鸡蛋接过来。

赵三龙跟在姚德有屁股后面:“我说师傅,鸡蛋这么贵重的东西,人还没得吃呢,往墨里加?多可惜了的呀。”

姚德有对李山东笑了笑:“瞧我这徒弟,嘴这份儿馋,这篮儿鸡蛋放这儿可就悬了,弄不好还没加到墨里,就全进他肚子了。”

赵三龙咽了口吐沫,眼睛终于离开了鸡蛋:“师傅,我也就这么一说,您当我真敢吃呢?那不是给荣宝斋丢人吗?”

姚德有沉思了片刻,对李山东说道:“回去告诉你们东家,我再多待几天,等第一批墨出来再走。”

李山东拉住他:“千万别价,东家说了,您岁数大了,帮忙儿指点几天就得了,剩下的您给三龙交待好了,让他弄就行。”

“恐怕我不手儿把手儿教,他做不出来。”

“没关系。”

“怎么叫没关系?”姚德有指着院子里的设备,“花了这么多钱置东西,要是做不出墨来不是瞎掰吗?”

“东家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我这就送您回去。”

姚德有生气了:“你们这东家可真是的。”

此时橘子皮正在附近逮蛐蛐儿,他远远地看见李山东陪着一老头儿从一处孤零零的院子里出来,感到好奇,于是偷偷地摸过去,隔着门缝儿向里面这么一看,吓了一跳,按他有限的知识储备,橘子皮认为这分明是个炸药作坊。他连个愣儿都没打就跑去找宋怀仁了。

送走了姚德有,张幼林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制墨作坊。他是个急脾气,加之那天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张幼林就带着赵三龙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他手里拿着和岳明春商量好的制墨方子,吩咐赵三龙:“松烟二斤。”

“松烟二斤——”赵三龙嘴里唱着,用秤称了二斤松烟,倒进身旁的一个大木盆里。

“胶十两。”

“胶十两——”十两胶也倒进了木盆。

按照方子把料配齐了,赵三龙用一根木棒子边在大盆里搅和边问:“东家,您的方子是哪儿来的呀?”

“韦诞的《合墨法》里抄来的。”

“韦诞是谁呀?”

“三国时候的制墨名家,字仲将,他做出了当时的极品墨,人称‘仲将之墨,一点如漆’。”

“墨还能像漆?”赵三龙似乎不大相信。

张幼林解释:“一般的松烟墨,颜色乌黑发暗,没光泽,韦诞的墨不但有光泽,而且附着力很强,所以叫‘一点如漆’。”

赵三龙思忖着:“咱要是照着韦诞的方子一点儿不差地做,是不是也能做出名墨来?”

张幼林摇头:“那可说不好,这就像做菜,使的作料儿都一样,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味儿能差着十万八千里。”

张幼林拿过大粗碗递给赵三龙:“把鸡蛋清儿和里头。”

赵三龙往大木盆里兑着鸡蛋清儿,把蛋黄儿扒拉到一边儿:“那鸡蛋黄儿呢?”

“待会儿当夜宵吃了。”

“好嘞!”赵三龙兴奋起来,他把大粗碗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大门口的灶台上,还凑上去用鼻子使劲嗅了嗅。

这当口,橘子皮带着一小队日本宪兵已经来到了制墨作坊的附近。由于是荣宝斋的事,宋怀仁耍了个心眼儿,他就不抛头露面了,由橘子皮带着日本宪兵去抓捕。橘子皮指着前面隐隐透出亮光的地方,趴在日本宪兵队翻译官张光灿的耳边耳语:“就是那儿。”

张光灿把橘子皮的话翻译给宪兵小队长西村武夫,西村武夫向他的部下挥了挥手:“悄悄地上去,把那个地方包围起来。”

日本宪兵迅速散开,摸向了制墨作坊。

院子里,赵三龙把切成了细末儿的草药兑进了大木盆,张幼林思忖着:“加进这些草药,出来的墨会是什么样儿呢?”

赵三龙咧嘴一笑:“反正又不拿它写字儿,爱什么样儿什么样儿。”

突然,不远处传来李山东的一声尖叫:“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