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二章(第9/11页)
夜晚,有时她无法入睡。白天,她不停地在房内来回踱步,无助地发现自己心神无法安歇,找不到片刻的安宁。恐惧和疑虑有如无边的阴影,吞噬着她。终于,她发现自己最后残存的一丝信仰也消逝不见。她质疑所有她曾经深信不疑的人。她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栖身之处。
“我怎么了?”她问桑夏,每天她都在恐惧与绝望中度过。再后来,她卧床不起,为阿尔方索感到悲痛,越来越觉得害怕。
桑夏坐在床边,抚摸她的前额,亲吻她的脸颊。“你已经开始意识到你不过是你父亲棋盘中的一个小卒,”桑夏向她解释说,“你并不比你哥哥重要,他攻城略地为的是扩大波吉亚家族的势力。这是个残酷的事实,但你不得不接受。”
“可父亲不是那样的人,”卢克莱西娅想要反对她的说法,“他一直都在关心着我是否幸福快乐。”
“一直?”桑夏讥讽地说,“那是他作为你父亲的一面。而在那个教皇圣父身上,我看不出来。虽然如此,你必须好起来,你必须坚强,因为孩子们需要你。”
“你的父亲对你好吗?”卢克莱西娅问桑夏,“他是不是很疼你?”
桑夏摇摇头:“他现在对我不算和蔼,但也不算残酷。自从法军入侵后,他就病倒了——他疯了,有人这么说——但我却觉得他比从前更和蔼了。他住在我们家族宫殿内一处塔楼里,我们大家一起照料他。每当他一犯病、感到惶恐时,他就会尖声大叫:‘我听见法国人来了。树木、岩石都在叫法国、法国。’虽然他变得疯疯癫癫的,我却觉得他比你的父亲和善。他正常的时候,我不是他的一切,他也不是我的一切。他只是我的父亲,因此我对他的爱永远不会强烈到让我变得脆弱不堪。”
卢克莱西娅哭得更厉害了,因为桑夏的话说得在理,她说出了自己再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卢克莱西娅把自己蜷缩进毛毯中,细想着父亲身上发生的各种变化。
她的父亲说过,上帝是仁慈的,能给人带来喜悦,可是教皇作为上帝的代理人,却责罚严酷,有时甚至十分残忍。她心跳加速,斗胆想道:“这样的罪恶怎么可能使人良善,怎么可以用来侍奉天主?”
最后,她开始怀疑父亲是否真的聪敏睿智。他教她的都是正确的吗?她的父亲真的是天主基督在人世的代言人吗?教皇的判断是否真能代表上帝的意图?她很肯定,她心中那个温和的上帝跟父亲的上帝完全不同。父亲的那个上帝凶狠、残酷,他对着父亲低声耳语,私下授命。
阿尔方索死后不到一个月,亚历山大教皇便开始为卢克莱西娅搜寻下一任丈夫。虽然这有些无情,但他决心为她的未来做出安排。万一他死了,他不想让女儿变成一个孤苦无助的小寡妇,穷困潦倒得要用陶盘进食。他想让女儿富贵安乐,捧着银盘用餐。
亚历山大把杜阿尔特叫进房内,跟他商讨可能的再婚人选。“你觉得路易・德・李尼怎么样?”亚历山大问,“他毕竟是法国国王的堂兄弟。”
杜阿尔特只说了一句:“我想卢克莱西娅不会觉得他合意的。”
教皇给身在内皮的卢克莱西娅送去了消息。
随后教皇收到回信,上面写着:“我不想在法国生活。”
接着,亚历山大又向她提议格拉维纳公爵弗朗西斯科・奥尔西尼。
卢克莱西娅回复了他,她在信中说:“我不想结婚。”
教皇又送去另一封信,问她原因。她的回答非常简单:“我的几位丈夫都遭遇了不幸,我不想又来一位折磨我的良心。”
教皇再次传唤杜阿尔特。他说:“她简直是太难讨好了。她太任性,让人生气。我又不可能永远不死。如果我死了,只有切萨雷能照顾她了。”
杜阿尔特说:“她似乎跟约弗瑞和桑夏相处得很好。她可能需要再多一些时间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把她叫回罗马,这样您就有机会让她好好考虑您的提议了。丈夫死去才没多久就给她找新的,未免太快了,而且内皮离罗马太远了。”
几个星期慢慢过去了,卢克莱西娅努力从伤痛中恢复神气,并为继续活下去寻找理由。终于,一天晚上,当她躺在床上对着烛光阅读时,弟弟约弗瑞走进来,坐在她的床边。
约弗瑞浓密的金发上戴着一顶绿色天鹅绒帽子,浅色的眼睛因为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卢克莱西娅想起他先前请求过要早点去休息,因此觉得奇怪,为什么约弗瑞现在还穿着新衣服,就好像要出门?可没等她开口询问,他便先说起话来,那样子仿佛是话在肚子里憋了很久了。
他告诉她:“我做了几桩我自己深感耻辱的事情。因为这些事情,我觉得我自己卑鄙可耻。上帝也许不会这样认为,但父亲一定会为此责备我的,虽然我从来没有认为他卑鄙无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