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9页)

但是,我们走上了从使馆到喀布尔城区那条七拐八弯的小路,看见月光照在白雪上给左边高耸的兴都库什群山镶上了银边,这时那些无关紧要的七情六欲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我们只是两个来自异国他乡的陌生人,在这世间的一处高原上穿行。格丽琴向我身边靠近了一些,我们的手握在一起,这时候车窗外已经能看见喀布尔市区的房子了。

然后我们看见了灯光——那其实是燃烧着的火炬——人们跑来跑去,一辆马车疾驰过来。路上聚集着一群人,努尔・木哈姆德跳下吉普车去看出了什么事情。一会工夫他就回来了,面不改色地说:“狼群逮住了一个老人。”

肯定是速战速决。根据当地人的说法,有十五到二十头狼袭击了老人,几分钟之内就把他撕成了碎块。现在狼群向东边奔去,士兵们出来击中了其中几头,其他的则逃走了。努尔・木哈姆德开着吉普车经过了出事的地方,然后抵达了英国使馆的宿舍。

美丽的格丽琴说:“你愿意进来吗?”我说我愿意,因为我知道戏剧朗诵活动过后的第二天早上没人会忙着去上班,在英国使馆的宿舍里会有很多乐子,人们大聊特聊,还会在楼梯下面接吻。正要走进去的时候,我看见努尔・木哈姆德坐在吉普车里,于是说:“努尔,你可以回家了。我自己走路穿过公园回去。”但是他说:“绝对不行。他们还没有把狼全打死呢。”这时,从东面传来了声音,我们能辨认出来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狭窄的街道狂奔过来,我不想在英国使馆过夜了。

“我得送努尔・木哈姆德回家。”我抱歉地说,“他从一大早就开始干活了。”

格丽琴几乎是如释重负一般地说:“我认为这样最好,真的。”然后我跳进了吉普车。事后回想起来,我当时走得太急,很没风度。

“咱们去找狼群。”我对着努尔喊道,然后我们把吉普车风驰电掣一般地开过美国使馆,顺着一条又一条窄街开到城区边上,在很靠南边的地方我们遇到了一些士兵。他们慢慢地向北走着,希望能碰到狼群,我们能看见顺着河边有灯火在诡异地闪动着。

我们在月光下的雪地里待了一会儿,靠着古城边,左边是高高的兴都库什山脉,四个方向都展示着亚细亚地域之广大:东临开伯尔山口,北靠奥克苏斯河,南接坎大哈的集市和一望无际的俾路支沙漠,西边则有一个奇特的湖泊,到了天边就看不见了,还有设拉子和伊斯法罕的光塔。此时此刻,我切身感受到了中亚的辽阔。它的一半面积藏在罩袍后面,而且,如同喜迪卡那香气氤氲的罩袍一样,这个干冷、寂静、河边闪着一串灯火的夜晚也有着自己独特的力量。那是结冰的原野散发出来的气息,咬噬着人类的鼻孔,那是集市的香味,即使到了晚上也依然浓烈而又污浊,还有松树那洁净香甜的气息,隐藏在花园围墙的背后。亚细亚遥远的山口给我们送来了狼群,此情此景我永远难以忘怀,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幸运,以亚细亚地域之广,我怎么会偏偏被选中到喀布尔来执行公务,我竟然来到了这个最偏僻遥远的首都。

南边传来一阵枪声,打乱了我的胡思乱想;已经可以看到枪口一闪一闪地发光。士兵们一定近在咫尺。我现在还依稀记得,枪口的光芒照亮了透明的雪夜,我暗自思想:俄罗斯作家笔下的夜晚就是这样吧,俄罗斯的白夜。这个念头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一声巨响就将它击得粉碎。

我顺着河边向北跑去,穿过光秃秃的田野,接近了狼群。十五头,十八头,它们挤成一团,数也数不清,似乎无意逃跑。狼群好像组成了一头巨型猛兽,不停地把头从一边转向另一边,到处找不到食物。这头猛兽面目狰狞,性格霸道,正在雪地上穿行,它仿佛是亚细亚和那些巨大山脉的化身,被某种外力驱动着。

其中一头狼肯定是闻到了努尔和我的气味,狼群突然间扭头向我们冲过来,但是当头狼看到吉普车那雪亮的大灯时,狼群改变了方向,看不出明确的动向,这群灰色的动物消失在结冰的夜色中。

“它们在这里!”努尔・木哈姆德喊道,士兵们冲了过来。有人开了火,我记得自己咕哝道:“我希望它们能逃得一命。”

阿富汗士兵到吉普车这边来,跟努尔和我聊了几分钟,他们很高兴能结识一位说普什图语的弗兰基。他们的长官过了一会也坐着指挥车赶来了,大家决定留两个人放哨。“春天快要到了,”长官用普什图语说道,“然后就不会有狼了。直到下一年。”

现在差不多是凌晨四点钟,但是还要好几个小时才会出太阳,努尔发动汽车送我回家,但是我突然冲动地说:“我们去英国使馆!”我们到了那里,如我所料,那里还是灯火通明,我敲了敲门,英国使馆的姑娘们看到我一点都不吃惊。有些男人在那里聊着晚上的戏剧,我说道:“我们刚才在外面追赶狼群。我们在城东边看见它们了。”这句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