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8/8页)
我对史迪格里茨悄声说道。“你能说他们不是艺术家吗?”
“我反对的是他们的其他技能。”他不高兴地说。
半个小时过去了,戏班子里的明星还没有出来,幕间休息表演的全是飞来飞去的人体和狂热的音乐。观众们渐渐变得不耐烦了,很明显,他们在等着那个先前在桥上对我口出不逊的年轻人,而我也同样在等待着他的出场。庆典的总管家对此心知肚明,并且充分吊足了我们的胃口,让乐师们拿着毡帽到人群里来收赏钱。
“我该给多少?”我问医生。
“越少越好。”他低声说,我看见他扔了几个小硬币进去,引得那个乐师讥笑他是个弗兰基。我给了一张钞票,赢得了一个职业性的、谄媚的微笑。
乐师重新聚在一起,总管宣布,我们马上就要看到期待已久的阿富汗第一舞蹈家了。鼓声躁动,笛声高高低低,找着音准。这种鼓又细又长,两端各有一片山羊皮。音乐声终止了,踩着最缓慢的节拍,那个早晨令我印象尤其深刻的年轻人从小巷里走了出来。
他身着一件束腰宽松外衣,使用一种很稀罕的紫色布料做成的,里面缀着金线。他穿着灰色马裤,跳舞时会在腿部飞扬起来,他的头巾是发灰的蓝色丝绸做的,在左肩处飘来摆去。跳这段舞的时候,他那一头秀发用头巾绑住,但是在肩膀处则随意披下来。这个年轻人身形极美,我之所以厌恶他,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的美貌,而且利用这个来迷惑人心。
音乐的节奏渐渐激烈起来,但是现在观众们都动弹不得,那位独舞者开始更加灵巧地摆动他的身体和脚。我注意到他故意比音乐的节奏落后一点点,仿佛他不情愿继续跳下去,而这则使他的舞蹈具有一种带有情欲的消沉和慵懒之感。
然后,乐师开始喊叫起来,捶着他们的鼓,打出一种事先策划好了的狂热节奏,故意让人觉得他们在逼迫着这男孩子不得不越跳越快,男孩果然加快了舞步,最后他的头巾散了,而且很快展开来,变成一道彩光,好似回旋的梦境,连我都不得不承认这场面的确令人心旌神摇。就算是在雾蒙蒙的浴室里轻解罗裳,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比这个年轻男子更加刺激,他戴着蓝头巾狂热地转着圈,直到那头暴怒的黑发也散开来,舞成了跟地面平行的大圆圈。他加快了节奏,最后他的脚踏在土地上,就像是敲鼓一样,他的头也在疯狂地摇动着。
史迪格里茨医生拒绝承认舞者的魔力,他低声说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年了。”
“他还不到二十岁!”我不满地说,“他还能跳三十年。”
“你忘了,他的营生不是跳舞。他来这儿是给一帮下流的小男孩们招揽顾客的。要是他们太老了,对这些下流胚就不再有吸引力了,”他指的是那些沉默着、喘着粗气的观众,“他们就完蛋了,而那个正在拉琴的和蔼小男人就会再去找十个十来岁的喜欢鸡奸的山里小伙子。”
听了这番客观理性的评论,我突然对所观看的表演产生了一点厌恶的感觉,但是当我的目光穿过舞台,又落在前排那个巴达克沙来的年轻人身上时,这种想法又不复存在了。他穿着那破破烂烂的欧洲外套站在那里,就像被施了法术一样,随着表演前后摆动着身体。我试着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是他已经沉迷其中,没办法把目光从那位年轻的舞者身上收回来,表演现已进入尾声。
我用胳膊肘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去找那个年轻的山里人说话,在阿富汗人中引起了一阵咒骂,他们也一样被那个震慑人心的舞者迷住了心窍,但是我不理他们,最终挤到了那个巴达克沙来的年轻人身旁。“他跳得不错,哈?”我用普什图语问道。
他没听见我说话。因为他已经被舞蹈大师完全迷住了,根本没注意到身边来了人。现在舞者正在台上转着大圈子,头发在夜色中一霎一霎,金色和紫色的服装鼓起了波浪,恰似被风吹过的沙漠形成了丘陵。
我杵了那个年轻人一下,他眨了眨眼睛。终于,他勉强定住心神,用一种好像来自远方的眼神看着我,嘴里轻轻嘟囔着:“他没长翅膀,可却飞起来了。”说完,他又回到他的温柔乡里,去看那位舞者辗转腾挪,以狂热的动作结束了演出。现在,就连我都不得不注意看着,因为我不相信人体能够做出如此迅猛的动作,而居然不失控。鼓声就像爆炸一样,笛声也越来越激昂。满眼只有一闪而过的黑发、充满野性的眼神、露齿微笑的嘴唇和金光灿灿的衣服。
舞蹈结束了。年轻的山里人在我身旁喘着粗气说:“在巴达克沙我没见过这样的舞蹈。”我祝他晚安,但是我恐怕他完全没听见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