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12/13页)
“你还有十分钟。”纳兹鲁拉说,“超过十分钟,我们就得留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星期。”
我们回到病房,叫史迪格里茨医生到花园说话。他不愿意去,但是纳兹鲁拉用德语说:“过去。”
“我需要你最诚实的判断,史迪格里茨,你不能回避这个请求。怎么做对他更好?”
“这不是应该由我作出的决定。”史迪格里茨顽固地坚持说。
“一名医生居然会采取这种态度。”
“这种情况之下,我只有这种态度。”他回敬道。
“这种情况是什么情况?”我喊道,我承受不住压力,终于失去耐心。
“普利契特会死掉的。”他粗声粗气地回答道。
“我认为如果现在就截肢,他还有一线生机。”
“你说得对。”
“如果你把他拖过沙漠,他几乎死定了。”
“你说得对。”
“那么,看在上帝的份上,咱们进去做手术吧。”
“我警告你,米勒大人,这不是我作出的决定。普利契特坚信,在这里再多待一会他就会死掉。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你这样的年纪,能理解这种感受吗?筋疲力尽。对于他来说,如果冒险去坎大哈能给他一丝希望的话,可能会更好。”
“谁能决定这一点?”
“普利契特。”
我回到了房间,告诉纳兹鲁拉:“我在五分钟之内就能写好命令。”
“那最好不过了。”他说。
我走到病榻边,对普利契特说话之前,我看了看商旅客栈那光秃秃的墙壁,闻着那腐臭的、热哄哄的空气。换作我,就算不生病也不愿意待在这样的房间里。但是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热气中躺上三个星期,任凭当地的赤脚医生随便糟蹋我的腿,看着它慢慢肿大、变成绿色,一定令人无法忍受,想到还要在这里待上六个星期,我一定会精神崩溃。
我坐在床上,告诉普利契特:“应该由你我来决定这件事。在这里,还是去坎大哈?”
“我知道我不行了。但是如果待在这里……你说你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米勒。我是使馆的人。”然后我有了一个主意,“你知道,普利契特教授,是大使本人派我过来的。他对你极为关切。”
“我不知道有谁在乎我的死活。”他转过头去,控制不出自己的泪水,“上帝啊,米勒,这简直是世界末日。”
“我了解。”我说道。
“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嘟囔着,“跑到一个根本不在乎你死活的地方搞水利研究。”
“别这么说。你写信给我们讲了纳兹鲁拉的事情。他是个很棒的工程师。”
“就是那个留胡子的?”
“在德国受的教育。”我安慰他说。
“最出色的人里,有好几个都是从德国来的。”他赞许地说,他的口吻表明他是一个注重实际的人,他知道哪里都会产生优秀的人才。
“你决心要去坎大哈?”
“待在这里我会死掉。”
“你乐意担这个风险?”
他的精神崩溃了。他用一个胳膊肘撑起身子喊道:“如果你怕丢掉这份卑鄙的工作,那么我来立字据。我愿意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
“我来写。”我说,感觉糟透了,我知道自己是在往死路上逼他。我叫努尔・木哈姆德拿来我的公事包,在一张公文纸上写下:
阿富汗,察哈尔
1946年4月12日
兹命令将美国灌溉工程师约翰・普利契特送至坎大哈的医院,以接受此处无法获得的医疗救治,他的左腿已经严重感染,急需治疗。
马克・米勒
美国大使馆
阿富汗,喀布尔
做这些事情让我感到一阵恶心,我把命令递给纳兹鲁拉。他读了两遍,给史迪格里茨和努尔・木哈姆德看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折了起来。“我们十分钟之内出发,在沙漠边上过夜,只要条件允许,立刻开始穿越沙漠。”
他忘记了一件事。除非带着他的水位记录,否则约翰・普利契特拒绝离开他的岗位。“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他说,“修建那座水坝的时候,他们要用到这些数据。”让我吃惊的是,史迪格里茨医生也赞同他的观点。
“科学家就是要保存好数据。”德国人说。
于是一个向导带着我跑到赫尔曼德河南部两英里处,约翰・普利契特收集数据的地方,纳兹鲁拉也正是要在那里修建水坝。也许更重要的是,普利契特坚持要拿回记录的这些话会为阿富汗和波斯两国之间共享河流的条款打下基础,而波斯此前曾经威胁说要发动战争来争夺这条河流。我们找到了一处被烤得滚烫的小棚子,几个水位尺,还有一沓珍贵的水文记录。向导用普什图语警告我,要小心通向棚子的那条路,普利契特就是在那里把腿摔断的。我站在这座孤零零的小棚子里,这里平日的温度超过一百三十度,是真正的世界尽头,我想到了美国国会里所有那些信口雌黄的演讲,说国防部那些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说他们是天天穿着条纹裤子在下午茶会上鬼混的小伙子,我希望那些傲慢的演讲者能来这里看看约翰・普利契特为我国和阿富汗所做的伟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