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6/13页)

“只要他踏出我们的边境一步,英国人就会把他抓起来,要不就是俄国人。”

“因为他犯了纳粹的罪行?”

“自然是因为这个。”

“他是真的有罪……还是仅有指控?”

“我们看过法律文件。是政府手里的那些法律文件。”他谨慎地说,“我得说,那些指控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考虑了几分钟,然后暗自纳闷:如果阿富汗政府有文件,为什么不给我们的大使看?大使一直在调查史迪格里茨,认为他有可能给我们当医生。我不想直接问纳兹鲁拉,但是我想出一句自认为巧妙的话:“英国人肯定了解他的事情,如果他们曾经威胁过要逮捕他的话。”

“他们确实了解他。”纳兹鲁拉笑道,猜出了这个问题的意图,又自顾自地说道,“作为政府,他们了解他的档案,如果在印度抓住他,就得把他抓起来。但是如果他拿到了去喀布尔的通行证,我肯定他能拿到,那么大使馆的人私下里会找他看病。”他冷冰冰地补充道,“我肯定你们的大使也会这么做的——在纽约你们会逮捕他,但是在喀布尔会利用他。”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不情愿地说。

我们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但是过了会儿,纳兹鲁拉评论道:“对于史迪格里茨医生皈依穆斯林教,你显得很诧异。当然,如果我一辈子生活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多赛特,我也会这么想。跟艾伦那些人在一起,我会成为长老会信徒。”

他居然主动提起了艾伦,这让我吃了一惊,但是他那种随随便便就丢弃伊斯兰教的想法更是出乎我的意料,因为那时候我认为穆斯林、基督徒和犹太教徒绝对不能随便改宗换教,于是我争辩道:“你真的有可能成为基督徒吗?”

“我在美国和德国的六年里,在各方面都是个基督徒,只是没有正式皈依而已。假设你长时间生活在阿富汗,难道你不会像穆斯林那样祈祷吗?”

我想到:如果他知道他在问谁这个问题,会不会觉得可笑。有了这种想法,我继续问道:“但是如果你在巴勒斯坦为英国人工作的话,你会变成犹太人吗?”

“怎么不会?如果大家都知道事情的真相,有一半阿富汗人其实是犹太人的后裔。几百年来我们一直吹嘘自己是以色列失落的部落。然后希特勒又册封我们为雅利安人,这让我们得到不少好处。”

“你自己怎么想?”我突然问道。

“我认为我们是个很妙的大杂烩。你听说过我们那个伟大的神秘故事吗?在喀布尔西边的山谷里有一个哈扎拉人居住区。你知道我们关于他们的说法吗?我们说,所有迁到阿富汗定居的蒙古人——肯定有几百万之多——都居住在那个山谷里,他们从来不跟我们通婚。保持了一千年的纯正血统。而真实情况却是,我自己说不定就是那些被石膏封在柱子里的混蛋的后代。”

“你是说,你有可能变成犹太人?”我严肃地重复道。

“我有可能本身就是犹太人。”他坚持说,“也许是蒙古人,也许是印度人,也许是塔吉克人。但是我也是百分之百的雅利安人,因为我有哥廷根大学的证书为证。”

一种微妙的兄弟之情萌发了出来,在万籁俱寂的大漠中,我俩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然后我提出了一个问题,纳兹鲁拉提议让我坐他的吉普车,就是为了给我这个提问的机会:“艾伦在哪里?”

“她跑了。”

“你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吗?”

“不确切。”

“你认为她还活着吗?”

“我知道她还活着。”他说,在方向盘上握紧了拳头,“我确实知道她还活着。”从他的动作和说话方式中,我得出结论——他还急迫、深情地爱着自己的妻子;但是,一个男人已经有一个堪称完美的妻子在坎大哈的家里等着,而却为他的第二房妻子担心,不管我多么敬重这个男人,都不免为他感到忧虑。这简直有点可笑。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典型的穆斯林做法。我那是太年轻,还不能切身体会到,任何普通的美国男人,尽管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太太,但如果他们的情人出了什么事情,也同样会感到十分痛苦。这是同一个问题,只是表现成两种不同的形式罢了,但是那时候我还不懂。

“她有十三个月没给父母写信了。”我说。

他带着一种冷酷的幽默感说道:“你见过她的父母吗?”

“没有,但是我读过有关他们的报告。”

“那么你就能明白了。”他回想起他们,微笑起来,然后说道,“他们就是这样,米勒。如果看到驼队旅社的那根大柱子,他们会喊起来,‘老天爷,我们得做点什么!’但是如果你说,‘关于成吉思汗,你什么也做不了。’那么他们永远不能理解。”他愈发痛苦地说道,“关于艾伦,他们完全无能为力。他们命中注定要失去这个女儿。我也是命中注定,要失去这个妻子。我们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连一件他妈的事情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