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9/13页)
如果说清晨时分沙漠的热力还只是让人透不过气的话,那么已近正午,我们沿着“大城”行车时感受到的热度可谓难以忍受。我只消这么说:不管何时,只要看见一条灌溉渠或者一条支流,我们都会从吉普车上跳下去,把手表和钱包顶在头上,穿着衣服直接跳进河里,把晒得发疼的毛孔浸个透湿。然后我们拿大罐子盛上肮脏的河水,上路之后浇在头巾上,但与以往一样,这种做法也只能暂时缓解一下,几分钟之内我们就又干透了。大家往沟里跳了至少十次,而如果不这么干就根本坚持不下去。最后,我们不得不躲进一个巨大空旷的建筑物里,等待着夜幕降临。
有一次,我们把身体浸湿之后,纳兹鲁拉让我坐上他的车,但是他不愿意谈及自己的婚姻。他想要谈谈过去,谈谈“大城”曾经辉煌过的那些岁月。“这座城市的贸易可能远及莫斯科、北京、德里和阿拉伯国家。这里从未像大夏城一样美轮美奂,但是它必定有过辉煌。你觉得究竟是什么东西毁掉了这座城市?”
“成吉思汗。”我满怀自信地回答,“我在学校里曾经读过有关他的事情,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从未想到他具有如此毁灭性的力量。他站在你的城市面前,喊道,‘我来啦!’很快这座城市就没了。”
“不对,”纳兹鲁拉笑道,“你太抬举老成吉思汗啦。大夏城——我们曾经拥有的最棒的城市……那座城市确实是被他毁掉的。这里不是。赫拉特也不是。他杀光了这里的居民,可人们很快就又繁衍起来,而赫拉特直到今天还存在。将‘大城’抹去的不是他。是别的力量。”
“是瘟疫吗?”我决定赌一把,我的脑子还没适应中亚地区的思维。
“有三种主要的说法,彼此之间也并非互不相容。”他慢慢地说道。这种谈话是他最喜欢的,像很多受过教育的阿富汗人一样,他喜欢用德国式的思维方式进行辩论。
我笑着打断了他。“我刚刚想到,纳兹鲁拉。我跟你、莫西布・汗和努尔・木哈姆德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你们从不说,‘我以先知的胡子发誓’或者‘我以忠诚的血液起誓’,还有‘真主安拉会替我复仇’。我简直没法相信你是个真正的穆斯林。”
“我也听过有人这样抱怨你。”他严肃地回答道,“你和美国大使也从来不说‘哎呀基督耶稣’或者‘天啊基督’这样的话。我们生活在一个背离本性的时代。”
“说下去,先知的儿子。”
“这让我想起一件好笑的事。”他说,“有一阵子我跟一个宾州的女学生约会,她对于亚细亚的全部了解只有那首歌谣《阿伯杜尔・阿布尔布尔・阿米尔》。有趣的是,她跟其他人一样是个聪明人。”
“到底是什么东西毁掉了‘大城’?”
“第一个说法,这里曾经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水利工程的典范。我记得亚历山大大帝就是这样评价的。到处都能看到这古老工程的遗迹,比如在那边就有一个,那可能是一个水库。但是人们渐渐变得懒惰了,他们没有坚持修筑下去,以为一个工程坚持了一百年,也就能再坚持几百年。他们不再清理水渠,也不再修筑新的水坝。他们猜得没错,接下去的一百年平安无事。但是他们已经和死神签下了合约。这件事不能怪到成吉思汗身上。人们变得又胖又懒。”
“第二个说法,我比较倾向于这个说法,就是盐的问题。在一片土地上灌溉的时间长到一定的程度,持续的水流会将盐分积累下来,这样,每年种植庄稼的时候都会将耕地恶化,这样看来,也不能完全归咎于那些懒人。也许土壤里的盐分成了大问题,没法解决了。在未来几百年内,也许科罗拉多州和犹他州也会变成不毛之地,因为现在人类的种植技术太高明了。你们的土地含盐量也在大幅度上升。看,那是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他指了指那片废墟说。
“第三个原因是最撩人的一种说法。就是山羊。那些见鬼的山羊是亚细亚的诅咒。上帝赐予了我们丰饶的土地,上面长满巨大的树木,还有肥沃的土壤来供养所有的人类。但是魔鬼也来了,只给了我们一个东西——山羊。山羊占据了森林,吃掉了所有的树苗。啃秃了田野。它们吃掉了土地上的植被,把土地变成了沙漠。也许它们是最有毁灭力的动物。比眼镜蛇还要危险许多。”
“但是那些山羊跟‘大城’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这里曾经是个大都市,”纳兹鲁拉解释道,“你看见的那些山,肯定一度长满了树木。木材和木炭生意一定很兴旺。过度砍伐毁掉了一部分森林,山羊毁掉了剩下的那部分。于是到了今天,我们阿富汗几乎没有任何森林。你认为我们是故意住在泥屋里的吗?这些泥屋条件很恶劣,但是我们又没有木材。我在美国期间一直在想,‘山羊毁掉阿富汗,而又是什么毁掉美国?’我找到了答案。毁掉你们的森林的,是人类。”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在这次战争里,你们战胜了德国人,但是未来德国必胜。因为德国人一直在种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