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儒生、文吏与“四科”(第6/17页)

另有一种说法,就是把所谓“四科”看成是汉代察举的标准。在叙述“四科”之时,被引用的一般是《续汉书·百官志》注引之《汉官仪》:

世祖诏,方今选举,贤佞朱紫错用。丞相故事,四科取士。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曰明达法令,足以决疑,能案章覆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决,才任三辅令;皆有孝悌廉公之行。自今以后,审四科辟召。及刺史二千石察茂才、尤异、孝廉之吏,务尽实核,选择英俊、贤行、廉洁、平端于县邑,务授试以职。有非其人,临计过署,不便习官事,书疏不端正,不如诏书,有司奏罪名,并正举者。

又《后汉书·和帝纪》注引《汉官仪》记章帝“建初八年十二月己未诏书”,与此内容略同,当为一制之重申。劳榦认为,上述诏书中之“四科”,“当然是指选察孝廉的标准说明”(3)。安作璋、黄留珠也认为“四科”是汉代察举的基本标准。(4)

我以为,把“四科”作为汉代孝廉科以至整个察举的标准,这种意见大致说来还是可以成立的;但这是在某种“引申”的意义上来说的。严格地说,上面的世祖光武帝诏书中所言之“四科”,并不是察举的标准,而是为征辟而发的。在运用史料时,首先应弄清史料的本来含义,在此基础上才能有所引申与发挥。

上引之“世祖诏”,先叙“四科”,又叙察举,因此确实容易造成“四科”即是察举标准的错觉。但细绎其行文语意却不难发现,所谓“丞相故事,四科取士”,是说西汉丞相之辟召,原以“四科”为据,所以叙过“四科”,便称“自今以后,审四科辟召”。章帝建初八年诏,即作“诏书辟士四科”。东汉时丞相制已变为三公制。这里是说东汉三公应依西汉丞相之“四科”故事辟召僚属。而“及刺史二千石察茂才、尤异、孝廉之吏”以下,乃是叙过辟召又叙察举,已进入另一问题了。一个“及”字,正见文意之转折。“辟召”在汉代有特定含义,专就府主征辟府属而言,与察举决不相混。“世祖诏”是要求三公依西汉“丞相故事”而“审四科辟召”,同时州郡察举亦须“务尽实核”、“授试以职”,二者并非一事。故这一诏书所叙之“四科”,并不能直接视为察举标准。

所谓“四科取士”的“丞相故事”,可以在卫宏的《汉旧仪》之中找到:

武帝元狩六年,丞相吏员三百八十二人……以为有权衡之量不可欺以轻重,有丈尺之度不可欺以长短,官事至重,古法虽圣犹试,故令丞相设四科之辟,以博选异德名士,称才量能,不宜者还故官。第一科曰德行高妙,志节贞白;二科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科曰明晓法令,足以决疑,能案章覆问,文中御史;四科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照奸,勇足以决断,才任三辅剧令。皆试以能,信,然后官之。第一科补西曹南阁祭酒,二科补议曹,三科补四辞八奏,四科补贼决。

这就是西汉丞相“辟士”之“四科”。方北辰业已指出,这一“四科”是丞相从九卿属吏中之同秩官员里选拔丞相府属的标准,这是很准确的。(5)《汉旧仪》中的西曹南阁祭酒、议曹、四辞八奏、贼曹决曹等,都是丞相属官。

对于“四科”始行之时间,劳榦以为始于元帝元光以后;安作璋推测为始行丞相制之时,但又疑始于东汉。按《汉书·百官公卿表》:“高帝即位,置一丞相,十一年更名相国。”如依安前说,则“四科”始于高帝,似嫌太早。方北辰据《汉旧仪》上述引文,认为“四科”始于武帝元狩六年。但今本《汉旧仪》系清人辑自《永乐大典》,辗转相抄,各条材料非必按时间排列。“以为有权衡之量不可欺以轻重”以下,是否可以直承上文“武帝元狩六年”,或可质疑。这里补充两条旁证,以证方说可据。《北堂书钞》卷六九:

德妙第一,乃补祭酒。胡伯始《汉官仪》云:武帝丞相设四科以辟之,德妙为第一科,乃补南阁祭酒。

又《通典》卷十三《选举一》记东汉章帝“四科”辟士诏后注:

复用前汉丞相故事,以四科辟士。武帝因董仲舒之言立制,故事在丞相府,今复用之。

可见,根据《北堂书钞》与《通典》作者所看到的材料,“四科”也应始于西汉武帝。

方北辰又据东汉“世祖诏”,说至少在东汉前半期,“四科”是郎吏以外官员的考察选拔标准。这一论断,却颇不稳妥。因为如果仅仅根据这一诏书,“四科”仍然是针对公府辟召而言的,它既与郎官无涉,也没有扩大到公府掾属以外的其他官员。《文选》卷三六王融《永明九年策秀才文》“以光四科之首”句李善注引崔寔《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