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4/20页)

“今昔异势,不可一概而论。”赵隆还是摇头说,“贤侄怕不省得童太尉之为人。如今除了宣抚使,朝廷明令节制此军,非当年监军可比,怎容得种帅自由施展手脚?”赵隆还企图为已经激升的温度泼冷水,但是整个会场的气候改变了。

大将杨惟中欲前又却地问了句:“今日伐辽,是否师出有名?”

刘锜抓住机会,理直气壮地驳斥他,这时他感到已经有把握操纵与会人员的情绪,因此就更有信心地把自己的道理阐发无余:“燕、云乃吾家之幅员,非辽朝之疆岩,景德中将帅巽懦,朝廷失策,与它订了和约,致使形胜全失,俯仰不得自由。更兼朘刻百姓,岁赂银绢,国耻民穷。这正是有志之士、血气之伦痛心疾首、扼腕抚膺而叹息不止的。今辽、金交战,鹬蚌相争,我朝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因势利导,大张挞伐,雪二百年之奇耻,复三千里之江山,这正是名正言顺,事有必成的。杨将军——”杨惟中在西军中也是个趋奉唯诺、专看主帅眼色行事说话的阘茸货,刘锜提到他的时候,连正眼也没瞧他一下,“说什么师出无名,岂不是混淆黑白,把话说颠倒了!”刘锜很容易就把他驳倒,然后再流畅地说下去,“辽积弱已久,将愒士玩,怎当得我精锐之师,与金军南北夹攻。大军一出,势如破竹,数节之后,便当迎刃而解。这等良机,可说是百载难逢。所望大将们早早打定主意,明耻教战,上下一心。异日前驱易、涿,横扫应、蔚,燕、云唾手可得,山前山后,都将归我版图。诸公建立了不刊之功,垂名竹帛,图画凌烟。刘锜也要追随骥尾,请诸公携带携带哩!”

刘锜这番话说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犹如一轮炎炎的赤日,把诸将心中残余的冰雪融化得一干二净。将士们受到感染,不知不觉间也把刘锜描绘的一幅胜利图景写在自己的眉宇之间。很多人似乎已看到胜利在握,许多人都想到那一天得胜归来,官家亲自驾到陈桥门外迎接大军、老百姓夹道欢呼的盛况。大家都要分享这一份唾手可得的胜利的光荣,唯恐落在别人后面。连一开始十分害怕出征的刘延庆也被打动心坎,不住地向邻座的杨可世打听此去燕京的日程,并且不掩饰他对战争改变态度的原因:“照信叔这一说,不等到来年麦熟时节,”他站立起来,敞开大裘,把一只脚踏在座椅上,仍然保留了一个番部酋长的习惯,大声嚷道,“大军就可开进燕京城去痛快一番了。久闻得燕女如花,如若俘获个把北番的后妃、公主,将来伴酒作乐,却不是一大快事!”说到这里,他忽然忘形,哈哈大笑道,“契丹皇帝,自家不要,契丹皇后,手到擒来,就是自家的人了。这话言明在先,省得日后争闹起来,伤了和气。”

刘延庆的愚蠢,常在不恰当的场合里说不恰当的话,但是他的倒戈大大增强了主张北伐营垒的比重。

一场热和冷、炎日和冰雪、出师与拒命的激烈交锋结束了,前者获得全面的胜利。种师中默然退坐在座隅,顽固的赵隆也无法独自压住阵脚。种师道默审时机,一来知道朝廷之意已决,天心难回;二来看到诸将跃跃欲试的神情,绝非自己力量所能控制。他秉着“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大败”的军事教训,决心由自己主动来收拾残局。这时整个会场处在连佩剑的钩子略为挪动一下也可以听清楚的大静默中,大家听到种师道微微叹口气,声音略微有些发抖,但是不失为清楚地宣布他的最后结论:“既然天意如此坚决,诸君又佥同信叔之论,俺种师道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听天由命”四个字说得十分颓唐,充分表示出他的不满情绪。然后转向刘锜道:“贤侄回去缴旨,就可上复官家说,微臣种师道遵旨前赴太原。”

听了这一句有千钧之重的话,压在刘锜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才算砰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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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旨前往太原去是一回事情,什么时候去,赴会前还要做些什么准备工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会议结束后,种师道把刘锜和赵隆两个留下来,继续研究具体问题。

种师道虽然身为西军统帅,却不是什么杰出的战略思想家,他只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兵,一个永远从实际出发的指挥官。从前一点出发,根据他的经验,他看不出这场投机性很强的战争会一帆风顺地产生像刘锜所估计的那种乐观的结果。在他的年龄上,年轻人丰富的幻想力早已荡然无存,所以他反对这场战争,即使在被迫同意之后,仍然在内心反对它,并且要想出种种托词来推迟前往太原开会的日子。从后一点出发,根据实际情况,既然战争已成定局,非他的力量所能阻挡,即使他推迟了赴会的日期,会议还是需要他参加。既要出席会议,他就迫切地需要掌握敌情,了解形势,作为会议中制订军事计划的重要根据。童贯、和诜带来的情报,大多数是根据他们的利益和需要“创制”出来的,怎样评价他们的为人,就可以怎样去评价他们的情报。对于他们,种师道决不信任,他相信的还是西军旧人,他希望刘锜和赵隆二人能为他提供马氏父子近年来的活动情况和目前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