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0/20页)

“都监王事倥偬,眼见不得回京去主持婚礼。”刘锜义不容辞地把这副担子承担下来,“渐叔向来又不惯于俗务。如不见外,子充的婚事就交与愚侄去经办了。东京的事好办,两位都可放心,只是要都监写封家信给子充说了,此事才妥。”

他们两人一齐称谢。

马政还有些不放心地说:“这事让信叔去办,最是千妥万当。只怕信叔回京后,朝廷又别有差遣,不得闲儿,如之奈何?”

“都监放心,办事的人总是有的。”刘锜微笑一下,想起官家的诺言,料定自己也要上前线去的。只是计算日程,还有一段空隙,来得及给他们办好大事,再则,就算自己不得闲儿,家里还有个比他更能干、更可靠、更加千妥万当的人在等着呢,怕什么!

他向驿卒借副笔墨,剔亮了灯,就地炉边去烘开早已冻上的笔尖,让马政写了信,收在自己行囊中,才算了结了这件大事。

更漏将阑,这个残余的夜晚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了。马政只是略略打个盹儿,又立刻忙碌起来,准备上路。

马政是有权力可以谴责别人的人。

要说服和帮助种师道,使他在短促的三个月时间里,把分散在各军区的十万大军集合起来,输送到几千里外的河北前线去,按照常识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任务就是要促使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从受命以来——实际上这个任务就是他自己向朝廷提出来的——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手里好像握着一团火球。他必须珍重、吝惜每一个瞬刻。为了争取时间,他赍着朝命,独自西行,连伴当们也都远远地甩掉,没有一个相随。为了争取时间,在这样严寒的深夜中,他还冒险涉冰,投宿驿站。他宁可缩短自己十年的生命来换取大军提早三天集中,因为他了解每一天的拖延对整个战局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他对待自己、要求自己简直到了苛刻和残忍的地步,而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一齐把他送出驿站。

大门刚打开,一阵刺骨的寒冽,好像一群正在号叫着的猛兽向人们猛然扑来。这时天色犹暗,只有大面积的层冰和积雪把大地照得雪亮。他们仰头望见月亮缩成一根弧形的细线,孤单地、不稳定地搁在一棵大树上。树枝抖下一点积雪,月亮就跟着抖动一下。凭借着这条孤单的线索,他们才憬然地省悟到这将要来到的黎明就是大年初一了。

“行程匆促,”刘锜感喟地说,“连除夕都记不得了。”

“可不是又到了大年初一,真是马齿徒增,所事无成。”这时马政正向驿卒讨来一把稻草,亲自把四只马蹄裹紧了,免得踏在冰上打滑。他回过头来对送行的亸娘道:“过了一晚,姑娘又长大一岁,现在可是整整的二十岁了。”亸娘没来由地脸红起来,似乎长大了一岁年纪,是她的过错,要她对它负责一样。然后她看到公爹紧一紧行装,捎上包袱,一翻身就跨上坐骑,借着映射到冰面上来的月光和雪光的指引,走上征途。

刘锜、赵隆一齐道声:“珍重!”

“俺这匹老马呀!”他挥挥手,在策动坐骑之前,还来得及把这句话说完,“一旦拴上大车,就得横冲直撞,把旅行者直送到目的地,却顾不得自己力薄能鲜,叫人坐在里面,颠着晃着不舒服。”

亸娘感觉到这句谦逊的话是公爹特别向她说的。它连同嘚嘚的马蹄声以及被马蹄踏碎的冰裂声搅和在一起,长期萦回在她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