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20页)

目前形势正在发生重大的变化,随着辽统治日益腐朽,它东北的女真族建立的金朝却日益强大起来,十年之间,与辽多次战争,都赢得重大胜利。面对着这个风云变幻的新局面,朝廷采纳从辽逃亡出来的官员马植的建议,派出马政等人渡海和金朝进行谈判,双方最后约定共同出兵,南北夹攻残辽。功成之日,宋朝收回燕、云等州,其余土地归金所有。这个被称为“海上之盟”的外交活动在极端秘密中已进行了几年。谈判中充任活跃角色的马政、马扩父子俩都是西军出身的旧人。由于事关重大,没有向任何人泄露秘密,连身在东京、作为官家的亲信,消息又是十分灵通的刘锜尚且不知其详,远处西陲、一向消息闭塞的种师道当然更难了解其中的曲折了。

现在谈判顺利,双方夹击的时机已经成熟,大宋政府必须准备出兵,在南线发动进攻。事实上,朝廷早在去年就秘密决定把西军调到河北战场上去执行这项军事任务。无奈浙东地区反了方腊,朝廷急其所急,不得不抽调一部分西军前去镇压这一规模宏大的农民起义,北伐的计划暂告停顿。今年以来,金朝方面一再催促宋朝出师。伐辽之战,势在必行,朝廷赓续前议,内定种师道为都统制,在宣抚使童贯的节制下,统率西军全军东调。这事已成定局,朝廷不日就要告庙宣猷,明令出师。官家派了刘锜用节度使的香饵来钓取种师道这条大鱼,目的就是要说服他积极参加太原会议,热心支持这场战争。

刘锜忠实于自己的任务,恪遵事先拟定的作战方案,毫无保留地摊开了手里的牌,反复分析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的因素都绝对有利于我。他甚至越俎代庖地代替种师道做出了结论:像他这样一个统兵大员,势必要热心参加战争,不辜负官家对他的殷切期望才是。

刘锜反反复复谈了两个时辰,一直谈到四更,但是谈话似乎只在单方面进行。种师道一直不动声色,保持着他在谈话开始时那种没有表情的表情。他极少开口,只有在关节处,才插问一两句要紧的话,接着又闭起眼睛来,有时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听到刘锜停止说话时,他又忙着睁开眼睛,为自己的失礼告罪。种师道显然要用冷淡、僵硬的胄甲把自己掩护起来,以便躲过刘锜敏锐的观察力。其实他也在深沉地思考,只是在他还没有形成成熟的结论以前,不愿表示任何明确的态度。这是种师道一贯的作风,今天面临着这样重大的问题就更是如此了。

最后轮到种师道来结束这场冗长的谈话。他好像从半睡的蒙眬状态中苏醒过来,含糊地说了一句:“这等大事,怎容仓促定议?稍停数日,再和贤侄及诸将从容计议。”

这就是他对刘锜殷勤劝驾的唯一答复。然后他拿出通家长辈的友好态度,邀请刘锜出席明晚军部特地为他举行的接风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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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镰刀斫在岩石上一样,刘锜明白的阐理和锐利的词锋丝毫未能把种师道身上的顽固性切削一点下来。看起来他是毫无反应的,从他的深沉不露的表情中根本无法揣测他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刘锜的第一个作战方案可以说完全失败了。但是种师道毕竟也漏出一句话,他表示在这样重大的问题上必须与诸将计议后才能做出决定。本来种师道作为一军统帅,完全有权自行决策,现在他这样说,可见得心里也有点犹豫,有点害怕,希望诸将来与他共同负责。这是一个破绽。抓住这点,刘锜立刻拟定第二个作战方案,是要说服诸将,争取他们,使他们同情和支持这场战争,与他一起来影响种师道。这个方案本来是容易完成的,他跟西军的高级将领们都有相当的或者是很深的交情。但是从辕门出迎一幕来看,他的高不可攀的天使的身份使得他们对他已发生隔阂和疏远的感觉。那是横亘在他和诸将之间的一座冰山,不把它融化掉,就谈不上同情和支持。他抱着要努力融化这座冰山的目的来参加晚上军部为他举行的接风宴会。

军部里举行的宴会是按照西军中传统的规格进行的。它当然不可能是东京式的权贵们举行的那种豪华宴会,那是刘锜十分熟悉的,不说别的,单单蜡烛、灯油,一夕之间就可以消耗几十斤。有时一场宴会要延续到两天以上。就是比较起州郡长官的诗酒风流的宴会也相差得很远,那种宴会至少也得传些乐部官妓在旁侑酒劝觞。用军部这样简朴的宴会来替天使接风,这要使得一般来自东京的大员们感到吃惊、感到自己受到简慢了,假使他是第一次来到西北军部。可是刘锜也是西军旧人,对于他,这不过是旧梦重温罢了,根本不会产生上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