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20页)
刘锜的一杯祝酒,逼得种师道非要对官家的诏旨表态不可。这席话说得虽然委婉,含义却是明显的。他种师道虽然当了一军之帅,却不是贪功逞能、惹是生非之辈,这种消极的反应,明明是为未来的军事会议预作伏笔,向诸将暗示他反对这场战争。刘锜洞察他的隐微,立刻进行反攻。
“世叔这番话,未免说得谦逊过当,不中情理。在座诸公,岂敢苟同?”刘锜将计就计,借着推重种师道的勋业,抬高诸将,一下子就收揽了大众的心,博得多数人的支持。他说:“想世叔统领此军,久镇边陲,靖边安民,威震羌夏,岂止得‘太平无事’而已。今日水到渠成,实至名归,荣膺节钺懋赏;他年飙发电举,荡污涤腥,裂土分茅,都是意中之事。诸公久隶麾下,多立功绩,将来还要更上层楼,步世叔之后尘,刘锜敢为预祝。官家恩赏,怎可推辞?这杯酒是务要赏光的。”
刘锜针锋相对地回答了种师道的话,却说得冠冕堂皇,击中了诸将的心窍。只有少数几个幕中人才听得出他俩是话中有话,各藏机锋。其余大部分将领都鼓噪起来,嚷道:“信叔此言有理。主帅劳苦功高,官家恩赏,怎可推辞?主帅这杯酒是省不掉的!”
种师道默察时机,眼看自己陷于孤立中,再要推却是不可能了,就以战略家决心要在大会战中争胜,在前哨的小接触中不妨退让一步的防御姿态,举杯道:“既然诸君厚爱,信叔贤侄又殷勤相劝,种某只得暂领此杯。至于节钺之赐,实属逾分,只好再作商量。”
说罢谢了众人,一饮而尽,举起空酒杯来,向四座环照一下。
刘锜感觉到在这个回合中,他把握战机,已打了一个小胜仗。
宴会进入新阶段。
经过短时间的沉默后,环庆路经略使刘延庆忽然出乎意料地提议道:“今日宴请天使,更祝主帅高升,理应尽欢极醉,才是道理。这寡酒淡菜,叫人如何下得咽?依刘某之见,这里可有伎乐舞儿,且传一部来演奏演奏,为大家助兴如何?”
刘延庆是番人出身,从偏裨积功一直升任为大将,官拜承宣使,只比节度使低一级。他在生活上不仅早已汉人化,而且早已官僚贵族化了。他自己家里宴饮,每回都少不了丝竹弦乐、歌舞侑酒,而不理解为什么军部的宴会老是墨守成规,弄得好像在大寺院里吃斋一样,令人索然无味。但是这个建议不符合西军传统,与当时当地的气氛不相适应,甚至是愚蠢的。像他通常的发言一样,话刚说完,就招来了尖刻的反应:
“军部里只有发号施令的金钲鼙鼓,哪有侑酒佐饮的歌女舞伎?”
“这话对了!要取乐早该自家家里带一部伎乐来才是。”
“独乐乐,孰若与众乐?”
是谁飞来了几支冷箭,最后的一句已经是含义十分明显的讽刺。刘延庆还辨别不出它的味道,侍坐在一旁的儿子刘光世,虽然识字无多,却也听得出弦外之音,早已露出悻悻不满之色。
“信叔是天子脚边的人,听惯了天上的法曲仙音。”布阵作战果断非凡,说话行事却异常温和谨慎的种师中急忙插进来缓冲一下,“军中纵有些粗乐,如何入得他的耳中?还是请哪位将军出席来舞剑一番,倒不失我辈本色。”
“端帅说得妙!”
种师中的为人,深受军中爱戴,与刘延庆形成明显的对比,因此他的提议也和刘延庆的提议形成对比,大家一致叫好,都把眼睛瞟着以击剑著名的大将杨可世。杨可世当仁不让,正待要站起身子,索剑起舞。忽然又听得一个年轻性急的声音从座位上一下蹦了出来,他说:“且慢!”众人急看,说话的却是说话行事和行军作战都同样勇敢豪爽的姚平仲。他冲着杨可世告个罪,接着就提议道:“久闻得信叔兄神射,绝世无双,恨未目睹。适才听了王总管所讲,更为之神往。今日在座的高世宣将军,在军中恰也有‘高一箭’的雅号,羌敌闻之丧胆。小弟斗胆建议请他两位施展绝艺,对射一番,以饱大家眼福,众位以为可否?”
如果刘锜不是西军旧人,如果宴会中没有刚才那一番热情叙旧,这个放肆的建议确是大大冒犯天使了。但是姚平仲的脾气就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丝毫没有拘束,又何况他这个建议确实是热闹、新鲜的,提得十分及时。酒酣耳热之际,大家都需要活动活动、刺激一下,经他这一提,把大家的兴致都鼓舞起来了。问题要看他两个本人的意见如何。
高世宣是杨可世的部将,是目前西军将校中公认的第一名射矢手。西夏诸羌多少勇将锐士丧生在他的一箭之下。在敌军中间,他的名气甚至比在本军中更响亮。“高一箭”这个由敌方奉赠给他的雅号是他莫大的光荣。他当然很乐意在天使、主帅和诸将面前献献本领,只是限于礼貌,不得不谦逊一句:“天使珠玉在前,末将一点小小薄技,怎敢在这里放肆献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