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11/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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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渡比赛是在金明池西南一块用浮标线划出来的水域中进行。从湖西岸的起点到湖中央十字岛屿尽头处的终点,比赛全程恰恰是七百二十丈,四里整。

所谓浮标线,是几根串联着许多漆了鲜艳颜色的长方木块的粗索,系在湖岸上和湖中的木桩上,固定在一定的位置上,作为比赛时用的界线。除了起点、终点各有一道横列的浮标线外,赛区中间又系着十道纵列的浮标线,划分成十条航道。参加比赛的每一条虎头船只允许在自己的航道内划行。船和航道都编了号,龙翔队以天干、虎翼队以地支编号,从左起纵列第一条航道是龙甲字号、虎子字号、龙乙字号、虎丑字号……一条航道间隔着另一条,一条虎头船靠着另一条,比赛就是这样捉对儿进行的。虽然双方使用同样颜色、同样式样的船,但由于划手们穿着明显不同颜色和不同式样的服装,再加上质地、料子上的差别,使观众一望就可以区别出两个队伍来,绝不会混淆。

授奖的方法分为团体和个别两种,个别奖授予前五名到达的划手,第一艘到达的划手们享受着最高荣誉,每一名划手都可领到一块金牌。团体奖授予前五艘到达终点的总成绩较好的一队,得到一只镌了字的金碗。

每艘船上都有一名旗头,他手执锦旗,背心朝着终点,站在船头上,他是一船的司令者,作用相当于战争时一个小队的旗头。在整个比赛过程中,他都要挥舞彩旗,一方面是为本船的划手们打气,看到哪个划手有点差劲泄气时,他就把彩旗指向他,拉破嗓子,大声吆喝,鼓励他加油;另一方面,舞旗的本身也是一项艺术,随着船尖儿破浪劈水、疾速前进,他也摇摆着自己的身体,适应着船的倾仄度,把旗子舞得飕飕作响,舞到酣处,只看见一片彩色的光轮罩住他的全身,犹如一轮风车在船头上飞速旋转。按照规矩,观众也要为突出的旗头的舞旗表演大声喝彩。

船头上有一名站着的旗头,船尾上有一名坐着的司舵,前后相对。余下来每艘船上都有十名划手,他们既不是坐,又不是站,而是半立半坐在左右舷,使得船的两边都有五支划桨。他们既要增加速度,又要用有节奏的均匀的动作,尽量保持船只的平衡。在竞渡中,覆舟是常有的事,一条船翻了,不但使自己失去得奖的机会,也会影响到团体的总成绩,那是竞渡中最可耻的失败了。

划手们也像观众一样焦急地等候龙舟的迟迟其行。他们带着一定要战胜对方的决心,凝神以待,单等信号一发,就抢先出动。这在观众的肉眼中几乎完全分辨不出来的第一桨,虽然仅仅也就数尺之差,却严重地影响以后竞赛的进程,影响划手们的心理,因此划手们十分重视这第一桨,一定要抢在别人之前出发。划出这一桨以前,他们心里有许多得失荣辱的考虑,划出了这一桨以后,所有的抽象概念都从他们的脑子里挤跑了,剩下的只有拼足气力向终点急遽冲去这一实际的努力。这是一个正常的划手在比赛前和比赛中正常的心理状态。

这时宝津楼上的歌伎们也用出了和划手们一样的劲道,十分卖力地吹弹着各种管乐和弦乐。在龙舟的第二层楼上,双方都备有大鼓,急遽地敲打出一套“得胜令”,用来催动自己方面的船只飞速前进。由于经济基础的悬殊,以致发出来的鼓声也大不相同。龙翔队是从绷紧的新鼓中发出清脆好听的“咚咚”声,虎翼队是从古老的败鼓中发出迟钝的“笃笃”声,这不仅在划手们,在二三十万观众的听觉中也一听就能区分明白。

由于去年竞渡停止举行,今年的竞渡又推迟了一个月,直到今天才来举行。长期的暌隔,更增加了今天这场比赛的白热化程度。龙翔队向对手提出的“和平建议”遭到拒绝后,他们横下了心,加强第一项措施,就是不惜工本地聘请了一批真正年轻力壮的划船好手来代替自己。几乎每一艘船上都有三四名,甚至六七名新手。他们还怕不能取胜,把最好的、第一流的划手们都集中在龙丙字号船上。如果得不到团体的优胜,他们希望至少这艘“丙字号”可以独占鳌头,夺得个别的冠军。如果没有这样的把握,他们怎肯付出五百贯钱的代价,而且在一段时期中,还让这几名好手成为他们府第中的座上客?

权贵的子弟们为了夺取这场光荣,不惜把他们剽窃得来代表官家的专利权以及可以使他们大出风头的大好机会拱手让给他们的雇用者。他们自己改充旗头和其他可以在今天这场比赛中出头露面的执事人员。当然充当旗头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他们舞旗的技术也像划船的技术一样不高明,当虎头船疾速往前冲时,他们站在船头上,一个节奏失调,就有掉下金明池去洗个冷水澡的危险。不过这份虚荣心大得足以使他们忘记一切危险。他们如果不能够站到终点,宁可蹲着、坐着、跪着、躺着、爬着,当一名不称职的旗头,成为东京人的笑柄,也不愿丧失这个最后出风头的机会,好在划手们的卖力足以弥补他们舞旗技术上的缺陷。雇用者和被雇用者之间早已成立一项契约,还有一大半的酬劳——所谓“欢喜钱”要等到划手们获得优胜的名次才能到手,雇用者不怕他们不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