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声的战争(第5/23页)
刘湘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四川是国家后防重地,委员长要加强国防,尽可放手为之。至于四川军政措施,也请明示,我唯命是从,但希望大家能够通力合作,以收指臂之效。”
言下之意,他不仅不敢跟蒋争夺天下,还愿意对其俯首帖耳,条件不过是容他在四川当个诸侯王。
从“问鼎中原”,再到“三分天下”,直至甘为蒋介石治下的小小诸侯,对刘湘而言,真是已经退让到了极致。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曾经的理想和事业,是怎样从一轮光彩照人的明月,蜕变成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萤火虫。
刘湘一边说一边流泪,这是真情流露,并非刻意做作。
刘湘的眼泪,终于让蒋介石不能不有所表示:“甫澄兄,你的意思很好。你安心好好养病,以后有事,就叫秘书长、参谋长来见我。”
寥寥数语,听在刘湘耳朵里,不过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他的“披沥肝胆”和“垂涕而道”并无任何实效,对方回赠的仍只是敷衍和敌意。
在回公馆的路上,刘湘心凉如冰。他终于明白,老蒋根本不认为他们之间存在任何合作关系。
如今的刘湘,就相当于四川内战时期的小诸侯,邓锡侯、田颂尧一类,蒋介石则俨然是当年志在统一全川的刘湘或刘文辉的翻版。
明明是我的款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别人的,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让刘湘特别难以接受的是,即便他委曲求全,像邓锡侯、田颂尧那样,只图做个地方上的小小诸侯,蒋介石也不答应,这还让人活吗?
仿佛一千多年前发生的那个著名故事,南唐后主李煜向赵匡胤求和,又是赔礼又是致歉,啰里啰嗦,眼泪鼻涕一大把,赵匡胤一句话便把他踹到了九霄云外:“毋须多言,江南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
李后主流泪了,刘湘也流泪了,都是在看似无法战胜的超级大鳄面前。但在遭到拒绝之后,他们本质的不同也就显现出来了。后主只会继续哭着写词,感叹“小楼昨夜又东风”;而刘湘未等泪干,就发起犀利的反击,而且不死不休。
眼泪不过是武器中的一种,如果你把它看成是软弱和投降,那你就错了,大错特错!
与蒋介石一样,在刘湘的内心深处,同样有着一颗经过千锤百炼的强大内心。
回府之后,他立刻召来邓汉祥,将前后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完了作出结论:“蒋介石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事实上,在与蒋介石摊牌之前,刘湘早已左右盘算,把所有成败得失都想清楚想透彻了。
刘湘过去被段祺瑞评为“能容不能断”,这也确实曾是他的致命弱点和软肋,在与熊克武、杨森等人周旋的过程中,他多次受累折戟于此。但是随着岁月的磨炼,在成熟期的刘湘身上,已看不到这一明显缺陷了。
正如刘湘在“煮酒论英雄”中所分析的,二刘都是川中英雄,而最后他之所以能超越刘文辉,后来者居上,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比刘文辉更能“断”。
一旦决定要跟蒋介石抗衡下去,刘湘便不会再犹豫动摇。
1935年8月,四川各界在成都举行大会,追悼空军阵亡将士。蒋介石未参加,由顾祝同代为主持,顾祝同发言后,便按例请刘湘讲话。
都以为这只是个形式和礼仪,追悼会很快就能结束了,大概顾祝同也是这么认为。不料刘湘一开口,几乎把所有人都给惊倒了。
他大讲特讲建设空军的重要意义,以及对空军的重视,言辞之间毫不谦逊,让人感觉,仿佛“中央空军”都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
庄严肃穆的气氛没有了,就看到刘湘在主席台上雄论滔滔,连下面的普通听众都能听出来,这是某个人在向社会和公众显示他作为四川首脑的地位及身份。
此后,刘湘一发不可收,凡是重大集会场合,只要有机会让他出声的,他就绝不放过,必会发表一番宏论才肯罢休,俨然麦霸一个。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会议组织者事先做了安排,限定由蒋介石一人讲话。
蒋介石对此当然也有所觉察。
不久之后,重庆、成都同时传出流言,称蒋介石要把刘湘与河南省主席刘峙进行对调。
刘湘闻言大为紧张。
政治流言往往不都是空穴来风,很多时候,它其实就是有人特意放出的“试探气球”。
入川以来,蒋介石虽无陈诚之刻薄,却也差不多把刘湘看成了民国版的刘璋,恨不得一夜之间取而代之。只是刘湘毕竟已在四川经营二十余年,势力盘根错节,就像老树一样,不是那么容易拔掉的。
再者,“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这是近代中国的一个显著特点。四川情况向来复杂,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致影响全国局势,以蒋氏之老到,必然要反复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