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保皇会的宗旨歧变与组织离合(第11/23页)
关于与梁启超等人书,康有为后来称:“此书当时专为教告梁启超、欧榘甲等二人,离索既久,摇于时势,不听我言,谬倡新说以毒天下。”所指责的,主要是各省自立,以及为振倡人心达此目的而借扑满革命之名,教告的本意,也在挽救,因而指“诸子之大谬”,“盖由于但读欧、美之新书,而不能考亚洲之故事也。诸子之自以为博新学者,岂知其大谬乃由于不学也”。各国国情各异,“万不能妄引他国为比例者也”。
梁启超、欧榘甲等人“以绝异之事势,而但闻革命自立之事,则艳慕之,而不审己国之情实,乃遂妄言轻举,以酿滔天之大祸,以亡国绝种”。过失虽大,毕竟出于误读。康有为还不愿将保皇会尤其是草堂师徒间的政略冲突公之于众,试图内部解决。答美洲华侨书则不然,眼见革命风潮在华侨社会蔓延开来,康有为再也不能以私了的方式处理,他有意将这封信写成一篇公开的政治宣言,在其中亮出了自己的政治底线。他从过去否定民权自由的立场上让一步,将革命与民权自由“分而为二”,依据欧洲各国皆有民权,皆能自由,除法国外,皆有君主,而法国虽经革命,却导致国大涂炭,民权自由反不可得的史实,康有为声称:“真有救国之心,爱民之诚,但言民权自由可矣,不必谈革命也。”并指责“革命者之言民权自立,不过因人心之所乐而因以饵之,以鼓动大众,树立徒党耳。假令革命果成,则其魁长且自为君主,而改行压制之术矣”。
一般性的政治宣言只是对外表态,这封信则旨在整顿保皇会自己的组织,所以关键还在以下的一段话:
仆誓奉皇上,有死无二。诸君夙厉忠义,曰有异义者,得无以各报时有非常之论,而误以为出自仆意故耶?仆自逋播海外,与知友门人离群索居,不得讲习讨论久矣,其或激于回銮之后,复辟不闻,贼臣柄政,中国无望,怨愤之余,或生异说,非仆所知。今自由之风既开,求新之说日甚,亦非吾远隔万里所能遑制。惟仆开会保皇,矢死靡他,苟非皇上遭变,必不少改宗旨。其各报有异论者,皆非仆之意。即使出自仆之门人之说,若为保皇立宪以达民权自由之旨与仆同者也,吾徒也;若为革命攻满之说,则与保皇之旨相反,与仆不同者,非吾徒也。即使出自仆门,或已有盛名,亲同患难者,既为异论,即与仆反,诸君切勿以为仆之意也,勿听之也。[80]
这显然是针对弟子坚持言革而表态不惜清理门户。
这段话在《新民丛报》刊出节录本时被删去,后来出版《南海先生最近政见书》时也遭删节,仅存于手稿之中。除非康有为有意另写一篇更具说服力的文件,否则前引6月11日致李福基等人的那封信就是正式寄发各地的告美洲华侨书,两份文件只是详略不一,意思、论据乃至叙述逻辑大体一致,其中也包含《答南北美洲诸华商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手稿中被删去的那段话的意思。由此看来,公之于众的《南海先生最近政见书》的文本,很可能是后来为了对外宣传,需要详细阐明自己的意旨,在原来书信的基础上改写作为宣传品。出版之时,康有为因弟子及各地侨领劝以处理不要太过决绝,所以删去了欲将言革弟子扫地出门的话。
康有为决心清理门户的意向,确定无疑地传达到了各地保皇会组织。康门弟子言革,原因不一,面对压力,反应自然不同。徐勤自称其言革命,“与长者辩难甚多,然不过欲扩充会事,以为长者之助耳”[[81],所以接到康有为的指令,当即表示:“弟子近日亦谨守保皇之义,绝口不言他矣。鸟约致公堂因保皇二字不能运动之,弟子亦听之而已。”[82]欧榘甲则公然不服,他早有辞去《文兴报》编辑之意,“为各同志苦口挽留。今云樵似不满意,观其报中辩自立与自治之说,便可知也。弟等前曾禀告会长,谓其借题发挥,藉资鼓舞耳。而会长复函均不以为然,诚恐愈激愈深,势将决裂,则大局有不堪设想者矣。至会长前后所来各函,均皆搁而不发”[83]。
1902年9月,康有为致函谭良:
云樵妄鼓革命,背叛宗旨,吾欲绝之、逐之。吾受上知遇,当戊戌之治,躬受衣带,岂忍背之!惟虑《文兴》无人主笔及主持其事,弟能暂代之乎?民权、自由皆可鼓,惟勿悖保皇宗旨,不可言革。汝读书虽少,但采择如故。候吾再派人来可也。[84]
加拿大维多利亚保皇会的徐为经、李福基等函告同党:“会长以云樵兄前报立论过激,至叠次来函责攻,如临大敌。初则着规谏之,继则着驱逐之。又云派澳中某孝廉主其席。又谓着谭张孝代其劳。总之逼令云樵兄不去不止,殊令云樵难堪。”[85]同时徐勤也接到“云樵寄来被逐之函,为之惊甚”[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