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保皇会的宗旨歧变与组织离合(第8/23页)

梁启超自称上述为“心中所蕴,不敢自欺”,“现时所见如此,或他日有进,翻然弃之,亦未可定”。[57]其实这是坚持其戊戌政变后的一贯主张,将中国革新事业成败的关键放在兴民权立民政之上。梁启超在《自立会序》中引述“西人之常言曰:国之所以有自立之权者,由于人民有自立之权,人民所以有自立之权者,由于其有自立之志与自立之行”。进而论道:

嗟乎!中国之失自立权也久矣,忧时之士,扼腕竖发,太息痛恨于执政者之非其人。夫执政者之罪,固无可贷焉。然岂不闻乎国者民之积也,未有人人不思自立,而国能自立者,亦未有人人思自立,而国犹不能自立者。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故我辈亦当责诸己而已。己苟能立,天下之事待我者多矣。[58]

就在复康有为来函的前一天,梁启超致函孙中山,商议双方合作共举之事,劝说后者顺应废立事件后勤王呼声日益高涨的时势,改“倒满洲以兴民政”为“借勤王以兴民政”,“草创既定,举皇上为总统,两者兼全,成事正易”。[59]

梁启超后来的行为,显然实践了他的诺言。他积极支持包括湖南、江浙维新派和革命党在内的各派联合长江大举行动,而各派联合阵营的实行民政、仅予康有为以虚名等决策,与梁启超的设想相当吻合。所以,庚子保皇会的勤王运动中,作为第二号人物的梁启超,由于得不到师尊与同门的认可和信任,实际上处于旁支的地位。梁启超曾经主动请缨,要求到澳门主持保皇会总局,未得批准,只能远游海外筹款。

不过,对于梁启超提出的“万一”忧虑,康有为也并非毫无考虑。他曾亲口告诉加拿大保皇会骨干叶恩:“上不能救,则必自立,且言求广东自立。”[60]在其使用的电报密码中,既严格区分“孙党”“我党”,对兴中会保持戒心,又有“一于定勤宗旨方易办事”,“一于定革宗旨方易集事”[61]的权宜选择,可见至少作为政治旗号,康有为和保皇会对于勤王尊皇的号召力及长远性缺乏足够的自信。

第四节 讨满与保皇

勤王运动流产和自立军起义失败的血腥,再一次令革新势力感到,在清政府的统治下由和平方式寻求变革,实在是南辕北辙,加上保皇会使用海外筹款虚耗多而实效少,引起不少传闻揣测,参与勤王密谋的各派势力迅速发生分化。首先是湖南党人对康有为不满,继而留日学生日益倾向革命,海外各埠华侨也日趋激进。环境压迫之下,保皇会内部再度出现“言革”之声,所引发的风潮,几乎导致保皇会组织的瓦解。

仔细分析相关史料,庚子后各方面的激进倾向,或多或少与保皇会中一度“言革”的梁启超等人有所关联,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彼此共识共鸣的体现。1901年,担任《清议报》总理的冯紫珊致函美洲保皇会,“述及留学生宗旨与吾党不同之事”,梁启超得知后解释道:

此亦不过其中之二、三人耳。冯君忠爱之心最盛,义形于色,故直责之亦宜也。盖此辈学生中,每愤激时政,深恨满洲人,因而立言,观其所出《国民》,想大略可见。但弟居东亦常与彼等谈论,自能潜移默化之,终必为吾党之用,不必过虑也。[62]

其实提倡讨满革命的留学生如秦力山、唐才质、郑贯一等,均为梁启超的学生,并且参与《清议报》的编辑。

秦力山愤于庚子自立军失败,对康有为极为不满,与梁启超却仍然保持关系,继续参与《清议报》的编辑事务。他到新加坡调查保皇会海外筹款账目后,曾告知梁启超,邱菽园有意再出十万元,由梁启超返回日本,主持内事全局。[63]对于秦力山,梁启超既是“讲堂说法更吾脑,廿岁浮生不二师”的蒙师,又是“自由平等经开凿,独立新民任主持”的精神领袖。而梁启超也曾向他表示:“我所思兮在何处,卢(卢梭)孟(孟德斯鸠)高文我本师。铁血买权惭米佛,昆仑传种泣黄羲。”

1901年6月,秦力山在所办《国民报》发表《中国灭亡论》,对康有为、孙中山均予以严词抨击,唯独不涉及梁启超。[64]此后,他“与任公寻仇,至不相往来”,原因很可能是其“宗旨唯在革命”[65],主张“中国必须进行彻底革命”,“推翻现今的暴虐政府”[66],而梁启超却不能痛下决心,依违两可。

郑贯一在担任《清议报》编辑的同时与冯自由等创办《开智录》,公开鼓吹中国时局“正适一大革命之好时机也”,“有志于铸革命之剑”。[67]1901年,梁启超派唐才质前往澳洲雪梨,唐趁机抨击保皇,宣传革命,保皇会因“郑贯一、唐才质相攻之事,于会事大有碍”[68],但碍于梁启超的面子,不便反击,以致失去这一重要阵地。事后康有为抱怨梁启超:“自唐才质往雪梨后,吾累与该埠书,皆不复,今一年音间绝矣。吾始欲攻唐,又碍于汝所遣往,今则已为唐化,无可复言。故汝虽不攻我,而攻我多矣。”[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