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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否定西迁的理由当然不宜明说,赵桓在朝殿上对臣属们的公开说法是:汴京百年基业,开封百万黎民,朕岂忍弃之身后独求自安。当此危难之时,朕当死守社稷,与臣工们同甘苦,与汴京城共存亡。
当时朝臣们听了赵桓的这番慷慨表白,似乎是深受鼓舞和感动。众人内心里实际是什么想法不好说,反正从表面上看,冠带诸君涕泪交流,一个个都激动得不成样子。这个景象反过来又刺激得赵桓心热,遂决意要做个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英主仁君,令千秋万代肃然起敬。
既然否决了迁都,抓紧议和便成为朝廷当前的头等大事。金军为麻痹对手,对宋朝的议和态度佯作欣赏。东路军元帅宗望收到求和的书函后,即装模作样地遣使杨天吉、王汭赴汴京洽谈。这颇使赵桓高兴了几日,自谓这步棋走得对头,乃特派吏部尚书王时雍作为馆伴殷勤接待。
然而一俟谈判起来,方知这个和不是那么好议。
王时雍遵旨提出的请求罢兵条件是,将太原等三镇所入岁币并朝廷内府珍藏奉交金邦,另以厚礼分犒宗望、宗翰两军。金使笑容可掬地表示同意。宋朝马上拨付了犒师绢缎十万匹请金使带回。但金使回去后,金军的攻势有增无减。赵桓揣摩八成是金人嫌宋朝给予的补偿不够优惠,只好再派王云去真定协商。经过反复折冲樽俎,金军坚持的价码如下:索要宋廷辂车冠冕,为金主太上皇叔尊号,割让太原等三镇,康王赵构作为议和使前往金营。
如何回应金军?朝臣分歧严重。
何栗、孙傅、梅执礼、吕好问等三十六人义正词严地指出,先祖身经百战历尽艰辛方得两河之地,况三镇俱属北疆要冲,其作用犹如人之四肢,绝对不可拱手让出。其他种种要求,亦纯粹是骑在人脖子上屙屎。如果答应了这些强盗要求,非但国威扫地,而且后患无穷。
而唐恪、耿南仲、聂昌等七十余人则认为,割让三镇这事原本就答应过金人,朝廷后来反悔属于失信,现在金人要求重履前约是有据可依的。所谓尊号云云,不过是个虚名,金人想要这份虚荣,满足他一下无何不可。要求康王出使,亦是他们欲验证我朝讲和的诚意,说起来还有对康王高看一眼的意思。所以细想一下,这些条件似乎算不得特别过分。和谈嘛,总是要双方都退一步才能谈成。如果我朝在利益上不作相应的舍弃,金人又焉能在战场上止戈息兵?
赵桓一时举棋不定,退朝后又单独召对了张邦昌。
张邦昌说,他乍一听亦觉金人的要求比较苛刻,然而冷静思之,乃觉唯其如此,倒正说明金人没把议和当作儿戏。看来这就是金人的底牌了。因此如能遂其所愿,料其会见好就收。而若有所忤逆,惹得他们老羞成怒,倒有可能使其要求更甚。赵桓听了觉得比较在理。
值此期间前方再传丧音。宗翰拿下泽潞,宗望轻取庆源。许多朝臣惶如灶蚁,纷纷奏请赵桓速做决断。有个名唤范宗尹者,甚至在朝议时如丧考妣地出班伏地,垂涕泣请皇上尽依金款,以纾祸端。
于是赵桓不敢再稍事迟疑,乃拍板允准金人所求,命康王赵构为正使,刑部尚书王云为副使,即赴金营签署和约。何栗情急之下挺身出班连呼“不可”,赵桓勃然大怒,当堂革除何栗尚书右丞及中书侍郎官职。
嗣后,赵桓召赵构入见于景福殿,对其勉励有加。为了笼络其心,赵桓当场解下自身所佩玉带赐予赵构,并册封其生母韦氏为贤妃。韦氏原来的品级是婉容,直接晋为贤妃,一步跨越了太仪、贵仪、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和婉仪七个等级,是较为罕见的殊荣了。沐此天恩龙泽,赵构毅然表示,为了大宋江山,何惧赴汤蹈火,此行纵有千难,绝对不负圣望。
根据赵构上次出使的不俗表现,赵桓相信他这话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他很满意赵构的铿锵表态,同时也庆幸这位九弟到底是头脑简单容易驾驭。若是换作城府叵测的恽王赵楷,岂是区区一条玉带和一个贤妃封号,便能赚得他这般感激涕零义无反顾的。
然而赵桓对赵构的估计实乃大错特错,他太小瞧了他的这个九弟——赵构在他面前的一举一动,其实全都是在做戏。
眼下的赵构与半年多前的赵构,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人是不会一成不变的,由于环境、处境、阅历、地位等因素的影响,许多人会逐渐地甚至突然地变化得前后判若两人。所以有言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果说半年多前的赵构确实有点头脑简单,那么通过上次出使金营,他已经十倍百倍地复杂起来。
那次九死一生的履险经历,使得赵构不仅清醒地认识了金军的凶狠强大,而且深刻地领教了皇兄的自私无情。世事险恶,人心诡谲,不得不防。因而自此他表面上虽一如既往地沉溺于声色犬马,内里间却多了一份对时局朝政及其与自身利益关系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