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24/87页)

西尔维半懂不懂。她知道日内瓦是信奉新教的独立之城,由伟大的约翰·加尔文带领。从日内瓦到巴黎,隔着二百五十英里路,至少得走两周。她问母亲:“他来这儿做什么?”

伊莎贝拉解释说:“日内瓦的牧师学校专门培养传教士,把他们派到欧洲各地,播撒新福音。上次来的那位叫阿方斯,那会儿你十三岁。”

“阿方斯!”西尔维想起了那个一腔热情的年轻人,从来不理会自己。“我当时总不明白他干吗住在咱们家。”

“他们把加尔文的著作还有别的作品带过来,让你父亲抄印。”

西尔维觉得自己真傻。她从来没想过这些新教书籍是哪儿来的。

伊莎贝拉提醒说:“天要黑了。你快去给那个学生拿伊拉斯谟吧。”

“妈妈你觉得他怎么样?”西尔维边穿外套边问。

伊莎贝拉露出知女莫若母的微笑。“是个英俊的小鬼,啊?”

西尔维问的是皮埃尔人品是否可靠,并非样貌;但转念一想,她并不想聊这个话题,只怕吓到自己。她不置可否地咕哝一声,出门去了。

西尔维朝北穿过塞纳河。圣母桥上的首饰铺、帽子铺准备打烊了。到了新城区,她上了圣马丁街,这是南北走向的主干路。几分钟之后,就踏上了城墙街。名字叫街,其实是条背街的巷子,一边靠着城墙,另一边对着几家民居的后门,再就是一处荒芜的花园,竖着高篱笆。她走到一所房子背面的马厩,停下脚步。房主是个老妇人,家里没有养马;马厩没开窗子,也没粉刷过,看上去修修补补、半显破败,其实垒得十分结实,大门坚实,挂着不起眼的重锁。多年前叫父亲买了下来。

门框旁及腰高的地方,有半块松动的砖。她查看四下无人,就抽出砖头,从洞里摸出一把钥匙,又把砖头塞好。她打开门锁,进了屋子,回身关好门,又上了门闩。

墙上的支架放了一盏烛台。西尔维随身带了火绒盒,里面装了打火石、一片大写字母D形状的钢片(刚好能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一些干木屑和一段亚麻布。她把打火石往钢片上一蹭,火花随即飞溅到火绒盒里,点着了木屑,很快就烧出火苗。她就着火焰点着亚麻布,点亮了蜡烛。

烛光摇曳,照亮了靠墙堆放的旧木桶。木桶从地面一直摞到顶棚,遮住了整一面墙。大部分木桶装的是沙子,一个人抬不动,不过有几只桶是空的。看上去没有两样,不过西尔维分得出。她迅速挪开一摞空桶,从空隙迈到后面。木桶后藏着几只木头箱子,装的都是书。

对帕洛一家人来说,最危险的当口就是禁书在吉勒的工作间印刷装订。要是赶在这个时候被搜查,那一家人就必死无疑。书籍一印刷完毕,就会装在箱子里——为掩人耳目,最上面摆上天主教所称许的毫无指摘的书籍,然后用推车运到这间仓库,这时印刷间又开始印制合法书籍。大部分时间里,圣母院旁的家里跟非法东西一点不沾边。

至于这间仓房,只有三个人知道:吉勒、伊莎贝拉和西尔维。西尔维十六岁上父母才告诉她的。印刷工人是清一色的新教徒,但就连他们也毫不知情,只以为印好的书交给了一个秘密批发商。

西尔维找到那只标有SA字样的箱子。这本《西勒诺斯·亚西比德》 [9] 该算得上伊拉斯谟最重要的著述了。她捡了一本书,从旁边的一摞方布上拿了一块,把书打成包裹系好。她把木桶挪回原位,书箱子又看不见了,外人看来,这不过是间堆了半屋子木桶的仓房。

她又踏上圣马丁街,路上反复想那个学生会不会来。他如约去了书店不假,不过兴许过后又生了惧意。还有更糟糕的,他说不定会带了官家来逮捕她。死她自然不怕,真正的基督徒视死如归,她怕的是遭严刑拷打。她仿佛看到烧得通红的铁钳子夹到肉里,忙默祷起来,驱走这骇人的画面。

岸边的夜静悄悄的。鱼贩子收了摊铺,海鸥飞去别的地方觅食了。河水轻柔地拍打前滩。

皮埃尔提着灯笼在等她。烛光从下面照亮他的脸,英俊得邪气。

她举着书,但没有给他。“这件事跟任何人都不能说。我卖书给你,可是会被处死的。”

“我明白。”

“你也一样,要是你接过去,也是要搭上性命的。”

“我知道。”

“要是你打定了主意,那就拿上,把语法书给我。”

两个人交换了包裹。

“再会了,”西尔维跟他道别,“记着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