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45/87页)

卡洛斯问:“那还能怎么办?”

贝琪奶奶叹口气说:“离开塞维利亚,离开西班牙,今天就走。”

巴尼大吃一惊,但也知道她说的在理。阿朗索随时可能派人来拿人,那时候想走也来不及了。他忐忑地望向连到院子的拱券入口,只怕他们已经立在那儿了。没有人,暂时还没有。

今天走得掉吗?兴许——倘若有船趁下午的晚潮起航,倘若船上缺人手。至于去哪儿,也只有听天由命了。巴尼抬头瞧瞧日头,已经过了晌午。“要是真这么打算,那就耽搁不得。”

虽然情况危急,一想到出海,他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埃布里马第一次开口:“不走的话,咱们必死无疑。我是首当其冲。”

巴尼问道:“贝琪奶奶,那你呢?”

“我这把岁数,赶不得远路。况且他们并不把我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妇道人家。”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有个妯娌住在卡蒙娜。”巴尼想起夏天里她曾去那儿走亲戚,住了几个星期。“走去卡蒙娜,一上午就到了。就算阿朗索打听出我在哪儿,估计也懒得找我麻烦。”

卡洛斯打定主意。“巴尼、埃布里马,去屋里拿上要带的东西,然后回来集合,数一百个数。”

他们的东西都不多。巴尼拿上小钱袋子,塞在腰间衬衣下。他蹬上最结实的那双靴子,披上厚斗篷。他没有剑:长柄剑沉手,是沙场上用的,能刺穿敌人盔甲上的薄弱部位,但近身打斗不方便转圜。巴尼把两英尺长的西班牙匕首收在鞘中,这是把弧形柄、钢质的双刃匕首。街头打斗中,要夺人性命,这种匕首比剑管用。

几个人聚在院子里。卡洛斯穿了那件毛领子的新外衣,底下佩了剑。贝琪奶奶啜泣不止,卡洛斯跟她拥抱作别,巴尼吻了吻她的脸。

这时贝琪奶奶对埃布里马说:“再吻我一次,我的爱人。”

埃布里马伸手拥抱她。

巴尼皱起眉头,卡洛斯惊叹:“喂——”

贝琪奶奶热烈地亲吻埃布里马,手埋在他的黑发里;卡洛斯和巴尼目瞪口呆。吻毕,只听她说:“我爱你,埃布里马。我不想你走,但我不能让你留下,死在宗教裁判所的酷刑室。”

埃布里马答道:“谢谢你,埃莉萨,你对我这么好。”

两个人再次拥吻,之后贝琪奶奶一扭身,奔回屋子里。

巴尼心里全是问号:搞什么鬼?

卡洛斯满脸不可思议,可现在没时间发问。“走吧。”他催促。

“慢着,”巴尼亮出匕首,“要是路上遇见阿朗索的手下,我不会让他们活捉回去。”

“我也不会。”卡洛斯碰了碰剑柄。

埃布里马掀开斗篷,只见他腰带间插了一把铁头锤子。

三个人迈出家门,向码头出发。

他们时刻提防阿朗索的手下,不过离家越来越远,危险也渐渐消失。纵然如此,一路上他们引得人人侧目,巴尼才想到几个人模样狰狞,卡洛斯和埃布里马鼻青脸肿,伤口还在流血。

走了一会儿,卡洛斯问埃布里马:“我奶奶?”

埃布里马镇定自若。“奴隶总是要陪主人睡觉的。你准知道的。”

巴尼插嘴说:“我就不知道。”

“我们在集市聊天,差不多每个人都是主人的娼妓。除了那些上了年纪的,不过奴隶一般也活不到很大年纪。”他望着巴尼,“你那个相好她爹佩德罗·鲁伊斯就睡法拉,不过得法拉在上面。”

“那法拉哭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佩德罗不在了?”

“她哭是因为自己要给卖掉,换一个陌生人睡她了。”埃布里马又转头对卡洛斯说,“弗朗西斯科·比利亚韦德,不屑当你岳父那一位,总买男童奴隶当娈童,等他们长大就转卖给农户。”

卡洛斯还没回过神来。“这么说,每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你就在奶奶屋里?”

“也不是每天晚上,就是她叫我的时候。”

巴尼问:“你反感吗?”

“埃莉萨虽是个老妇人,不过温暖又善良。我庆幸不用伺候男人。”

巴尼觉得自己白活到现在,一直还是个无知小儿。他知道神父有权逮捕人、将他折磨致死,但没想到会把犯人的财产一并夺走,令他一家一无所有。他想不到总执事会把一个女子带回家当情妇养。他更不知道这些男男女女竟是如此对待奴隶。这就好比住在一所房子里,别的房间他从来没进去过,里面住的都是他见也没见过的陌生人。发觉自己竟这般无知无觉,他觉得晕头转向,天翻地覆。而现在,他命悬一线,正没头没脑地赶路,要离开塞维利亚、离开西班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