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探讯(第5/8页)

黄容送走了丈夫,回到屋里,想着明天怎么对付村长,翻来覆去,一夜未睡。

东方蒙蒙亮,黄容就起来了。她淘好了米,叫水生看火,自己去看一下昨晚被翻过的箱子,发现两双布鞋不见了,正坐在床上生气,黄四保又同两个乡丁来了。他们一进屋就恶狠狠地问:“莫继生回来了吗?”两个孩子顿时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没有。”黄容应着,走过去哄孩子。

“什么?明明是你叫他走的。走,你替他坐牢去!”

黄容心想:反正我是一个女人家,还有小孩,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于是坐着动也不动。想不到就在这时候,猛地一脚踢在她的腰上,紧接着又是一枪托子砸在背上。那两个阎王似的凶神破口大骂:“打赖死,老子揍死你!”两个孩子见妈妈被打,吓得面色俱白,大声号哭,三个人抱在一起,呼天唤地地痛哭起来。

“走!”那个拿枪的又要动手了。她迫得把狗仔背起,拉着水生,锁起门,跟着他们出去。

当天夜里,黄容被关在乡公所。在乡公所扣押了三天,第四天早上,乡丁们却把她同一批新抓来的壮丁用很长的一条绳子,绑成一串,送到县城里去。

一个面目狰狞的法官,问了她的话。他把桌子一拍:“混蛋!明明是违抗兵役,说什么不知道,限你三天,不把你丈夫找回来,就要判你的罪!”说完,把她交给一个法警带走。

她背着狗仔,抱着水生,跟法警穿过两栋房子,走进一个小小的门口。门内是一条一丈多长、三尺多宽的阴暗而潮湿的过道。再向前走,一拐弯,一个很大的栅门挡住了去路。哗啦,哗啦一阵响,锁打开了,栅门被推开了,水生看看栅门,望望守门的人,惊恐地问:“妈!我们到哪里去?”

“不要讲话!”黄容以哽咽的声音制止着孩子的发问,忍着极度的悲痛,走了进去。

进门向北一拐,就到了走廊下。那一排排的牢房,塞满了犯人。他们一个个伸着头隔着粗大的木栏栅往外看她,她感到多么难过,多么羞愧,因为她自己并没有犯罪啊!为什么与这些人关在一起呢?其实,她哪里知道,这许许多多的人,大都同她一样,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关在这惨淡无光的囚房里的。

囚房中传出一股说不出怎样难闻的臭味。那是汗臭、尿骚,以及各个犯人的呼吸所组成的混合气体,冲进鼻子中,不由地叫人恶心。

她被推进了一间女囚房。这里连她只有四个犯人,与大囚房那种拥挤不堪的样子比较起来,好得多了。

她打量了周围一番,然后把狗仔从背上解下来喂奶,一个十七八岁、学生模样的女犯人在帮着她。两个人很快地亲切交谈起来。

原来,那个女学生是在桂林读书的,暑假回家,因为宣传了抗日而被捕,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了。黄容听了很奇怪,国民党不是为了抗日天天征兵、征粮吗?怎么宣传抗日又有罪呢?她有点不大相信。可是,看那个女学生的模样儿,又不像在撒谎。几天以后,听到的东西更多了,从这时起,她才明白:中国还有个共产党,是专为穷人办事的。国民党因为要打共产党才抓壮丁。她想:要是共产党来到多好啊,穷人再也不受那些地主、村长、坏蛋们的欺侮了。

过两天,狗仔病了。那个看监的老混蛋,也和那个法官一样凶恶。他瞪着眼睛对黄容说:“赶快叫你丈夫来,要不,孩子死在这里,可不饶你!”狗仔给他那凶样子吓哭了,老混蛋一手把狗仔抢过来,拉着水生就往外赶。经过黄容与那个女学生再三的哀求,才把孩子放下,还声明限她几天内要把丈夫叫来。

凑巧第二天妈妈去看她。她俩一见面,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场。她把几天的经过告诉了妈,然后悲痛地说:“妈,你回去叫继生来吧,我不忍看孩子……”过度的悲痛,像一块砖头似的堵住了她的喉咙。

又过了四天。忽然,法警把黄容带到法官那里去。那个法官开了一张条子给她,说:“回去吧,你的事完了。”她正想问问丈夫的消息,已被法警推出了门。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是满脸狐疑:是继生拿钱去买通的吗?不,他哪里来的钱?是自投罗网吗?为什么没见他一面?想着,她双脚跑得一步比一步快。

回到村上,什么都明白了。原来继生早已去了县府。县里怕她见了丈夫扯腿,等她丈夫到了衡阳后才放她回来。

面对空洞洞的草屋,她伤心极了,感到极大的空虚和可怕:才二十三岁的人啊,就离开了丈夫,漫长的岁月,将怎样度过?继生,他还能回来吗?虽然,她也想起了共产党,但共产党哪一天才能到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