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探讯(第6/8页)

今天盼明天,今年盼明年,哭干了眼泪,盼断了肝肠,熬过了吃草根树皮的荒年,度过了地狱般的沦陷岁月,长长的十二年啊,她变了,变了,行动变得那么迟缓,目光变得那么呆板,而且充满了疑惧。随着脸上的皱纹一天天增多,身边的孩子也慢慢地由小到大,现在水生和她一般高了,可是丈夫的音信却是石沉大海。开始,她还幻想着丈夫会回来,后来,日子久了,心里渐渐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了。“寡妇”,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可怕的字眼啊!

一九四九年的冬天,猛然一声炮响,给她痛苦而硬化了的心情带来了希望。她恍如大梦初醒,看到了枯树逢春。日日夜夜梦想着的共产党来了,光明幸福的生活开端了,报仇雪恨的日子到了!她的心激动得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

不久,工作队来到了村上。一天晚上,村里开群众大会选代表。这对一个受过千重苦难的人来说,喜悦的心情自是无法形容的。她一早就来到了会场,心想:穷人真的当家做主了,我们居然要选出自己的代表,到县里和县长他们一起商议大事哩!我可要认真地挑拣挑拣,选一个最好的人去!她正盘算着,掌握会场的一位同志大声宣布:“开始选啦,要选我们受苦受难最深的穷苦农民,选三个男的一个女的!”

“继生嫂!”不知是谁提了个头。略一沉静,会场又哄地迸发出一片喊声:

“继生嫂!”

“继生嫂!”

“继生嫂!”

鼎沸的人声中,只响着一个名字:“继生嫂!”

黄容当选了。这突然而来的喜悦使她手足无措了。“我,这样一个受尽欺凌的寡妇,现在居然当起代表来,去和县长一起商量大事!啊,黄容呀,黄容,这不是做梦吗?不,不是做梦,穷人翻身了,当家做主了。这回我一定把事情告诉县长,把黄四保捉起来,与继生报仇,报仇!”她迷迷糊糊地沉思着,却猛不防被一群姑娘簇拥起来,这是她一生中最快乐最激动的时刻啊!

黄容到县里开会时,由于表现很好,会后又被推选出席省里的农民代表大会去了。就在这时,家中竟出现了一件她所意料不到的事:黄四保逃跑了。

那是在她离家第四天的傍晚,水生在山上砍了一担茅草,正准备挑下山,突然,眼睛被一双热乎乎的手蒙住。他用力把那双手拉开,啊!一个熟悉的面孔,打动了他的心弦,可能是偶然的相遇带来的喜悦吧,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站在水生面前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圆圆胖胖的脸,浅浅的两个酒窝,乌黑有神的眼睛,处处那么动人。春天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好像抹上了一层润脸油脂,闪射着那年轻、稚气的毫光。

“是你?玉英,真没想到。”水生说。

“幸亏是我,要是土匪么,把你捉去你还不知道哩。”玉英嗔怪着说。两人抬头看看太阳,看看天色还早,就跑到附近的一株大树下坐了下来。

玉英是杀猪的老刘的女儿。解放前,她帮村长黄四保看牛,经常在这座山上转,水生也经常到这里来砍柴割草。大家玩熟了,不是你帮我看牛,便是我帮你砍柴,成了一对很好的小伴侣。解放后,玉英不再到黄四保家看牛,很少来这里,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这次见面,真是久别重逢,大家都有说不尽的知心话。谈着谈着,不觉已是夕阳临山、暮鸟归巢的时候,水生催着要走,玉英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完似的:“水生!听说要组织妇女会,儿童团,还扩大民兵组织呢,你说我也参加好吗?”水生说:“当然好嘛,就怕你爸不愿意!”玉英倔强地说:“不,我不会落在你的后头。”说着,上前担起茅草担,在肩上耸了两下,对水生说:“走吧,我替你担一歇!”

转过一个弯,上了一个坡,两人抬头一看,侧面山林里,站着一个人。只见他,身材高大,一脸横肉,肩上背着一捆行李,手里握着一支手枪。他们正欲看清楚是谁,忽然一声大喝,他俩吓了一跳!啊!那不是黄四保?

黄四保用手枪一晃,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子,大声威胁着说:“回去告诉你们爸爸和妈妈,我当‘民主自由联军’去了,哪个敢当共产党的干部、民兵,等我回来,杀他个全家大小,鸡犬不留!”说罢,一转身,隐进树林深处去了。

黄容回来听了儿子的话后,心头像骤然蒙了一层云雾似的混沌起来。眼看报仇的日子到来,想不到又给他跑了。到哪一天才能捉到黄四保,除却心头之恨呢?十多年来的苦难阴影,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黄容正为黄四保逃跑而感到苦恼的时候,不久又有一件祸事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