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完美的平衡(第9/10页)
条顿骑士本想招聘德意志人来维斯瓦河东岸定居,但这个地区的土地十分贫瘠,气候又非常阴湿寒冷,许多德意志人不愿意来此。于是,斯拉夫人被允许留下,条件是必须信奉基督教。几代人的时间过去了,德意志人和斯拉夫人联姻,逐渐混合出一个新人种,叫容克人。当普鲁士取得了德意志众多邦国中的支配地位、德国的强大军事力量使德国成为欧洲强国之一后,全世界都认为半德意志人、半斯拉夫人的容克精英是德意志人中最德意志的,这实在极具讽刺意义。一些最普鲁士人的普鲁士人,在他们的名字中还留有斯拉夫的痕迹,例如,普鲁士人卡尔·冯·克劳塞维茨(Karl von Clausewitz)写了《战争论》,他的姓却是斯拉夫人的姓。
整体看,容克人并不富裕,庄园也不大,生活拮据,需要勤奋劳动才能产出足够的收入负担看上去像贵族的生活。这些庄园里成长出来的人,一般既没有受到过很好的教育,也不善于言辞。他们是虔诚地信奉新教的乡下人,性格冷静、勤劳、顽固、冷酷,从内心深处崇拜法律、财产、阶级。容克有一个最突出的特点,他们只与霍亨索伦王朝建立起一种神秘的盟约,却不愿与普鲁士这个国家建立类似的盟约。这种盟约是长时间发展的结果,其发展的动力是霍亨索伦王朝给容克的特权。容克奉献出忠诚,回报是容克保证能独占普鲁士军队和政府里最令人垂涎的职位,这些好职位给予他们的后代各种好机会去赢得权力、攫取荣耀、积攒财富。容克演化成为普鲁士的世袭军事精英。这就使得普鲁士拥有一种欧洲其他国家没有的文化,国家成为军队的附庸。19世纪初,拿破仑发动的战争威胁到了这种文化模式,1848年蔓延欧洲的革命浪潮也冲击了它(普鲁士国王弗雷德里克·威廉四世承认革命党人提出的一部宪法,尽管很快被废除,但这还是吓坏了容克)。在经历了这些变故并艰难生存下来后,容克变得比从前更加保守,他们对变革的痛恨是根深蒂固的。
德皇威廉一世,并非一个拥有大智慧的人,却能理解建立新帝国其实是没有什么好庆贺的。表面看,建立一个帝国是一种耀眼的成就,不仅威廉本人成为德意志的巅峰,也成为欧洲的巅峰,而且为容克精英们准备的机会成倍地增加了。但是,如果深入地看,新帝国却充满了困难,而容克将会遇到更大的困难。第一是合法性问题。容克注定想要维持与皇位的特殊关系和自己因此而拥有的特权。霍亨索伦王朝也有同样的希望。但是,容克仅仅是普鲁士社会中的少数分子,在新帝国中所占的比例更小。德国已经进入巨型工业、巨型城市的时代,容克只不过是乡下农民组成的缺乏经济实力的小部落。
随着越来越多的德国人了解到美国、英国、法国的发展,他们不可避免地把容克的存在看作一个时代错误。农业在经济中的重要性越来越低,这个变化威胁容克从前所拥有的小繁荣。随着德国变得更富有,受教育程度越来越高,杰出的人才越来越多,继续让东普鲁士支配德国显得越来越荒谬。
不过,最荒谬的莫过于德国人在帝国存在的半个世纪里几乎没有限制容克的特权。俾斯麦仍然是这个问题的始作俑者。俾斯麦本人有深远的容克渊源,他年轻的时候曾在农场工作,但容克阶层并不真正地信任或接受俾斯麦(俾斯麦的母亲来自职业阶层,教育他成为一个对世界有广博看法的人,这被容克贵族们认为不正经)。容克贵族只允许他在一个特殊条件下创立帝国。新帝国不是一个极权国家,而是由巴伐利亚、巴登、符腾堡等邦国组成的联邦国家,这些邦国由各自的统治家族实行半自治管理。在众多邦国中,普鲁士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新帝国的宪法将权力集中在君主手中和由君主所任命的人手中(德皇同时保留普鲁士王位)。俾斯麦能当官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他必须默许容克继续保留其特权。容克获得了他们想要的。不过,容克也知道,政治现实不允许所有重要的职位都由容克担任,所以容克只要求在统计上有一个公平份额就行。俾斯麦为经济自由预留出足够的发展空间,但绝不让政治自由变成可能,特别不允许民主存在。道理很简单,经济自由增进国家收入,从而军队能有更多的钱。
俾斯麦的体系很难应付现代资本主义和工业社会产生的压力。即使俾斯麦在运作自己的体系时也遇到麻烦。他死后,继任者有时几乎不能运作他遗留下的体系。在自由市场经济中,容克庄园必然破产;为了保护容克庄园,政府颁布大量的食品关税,从而德国被称为“贫困地主的福利机构”。德意志帝国国会是立法机构,但根本没有权力。随着时间推移,国会中信奉民主和社会主义的人渐渐多起来,为了压制这些议员,容克谋求与工业资本建立联盟,这就是人们说的钢铁和黑麦的同盟。德国的选举制度对容克建立的这个同盟有很大的帮助,因为更多的选票都在拥有土地和资本的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