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7月至12月(第14/20页)
路格很快出来,我们迂回绕到布达佩斯街上,夹道零零落落走着推婴儿车、拖拉床垫和小件家具的人。塔蒂阿娜最喜欢的古董店“布兰德尔”仍在燃烧,火舌舔舐窗帘,拥抱着挂在店里的水晶吊灯。因为店内大部分货品皆为丝料及锦缎,粉红色的火焰看起来像极了在举行庆典,既奢侈又豪华。整条布达佩斯街都被炸空了,唯独伊甸旅馆例外,我们因此约定隔天就在那儿会面。车子接着转上东西横贯线,几乎让我们看傻了眼,因为公路两旁没有一栋房子幸存。
到了波茨坦,刚开始接触到清凉新鲜的空气,我竟觉得头晕。踏进俾斯麦夫妇的官邸,看见戈特弗里德的太太梅勒妮正忙进忙出,忙着铺床。赫米内·埃森正直挺挺坐在她床上,头发刚洗干净,像个小女孩。我也洗了个澡,罗玛莉帮我刷污垢,水竟然变成黑色!每个客人都带一大堆煤烟和尘土进来,搞得梅勒妮很难受,他们家本来纤尘不染的。
刚吃完晚餐,我们拨去柯尼希斯瓦特找塔蒂阿娜的电话就接通了,赶忙向她和母亲道了平安。她们试了一整天,想跟我们联络,都徒劳无功。才刚挂电话,戈特弗里德便接获通知,说又有大批敌机朝柏林飞去。我打电话去警告格斯多夫夫妇及父亲,心里觉得很愧疚,自己安全,却得告诉他们这个坏消息;不过至少可以让他们有时间穿好衣服。不久空袭警报果然响起,其他人都待在客厅里,但经过昨夜仍心有余悸的罗玛莉和我,跑到楼上让—乔治的房间去守望。飞机一波接一波飞过波茨坦,但这一次往较远的西边,向施潘道飞去,我们因此稍微放心一点。这次空袭持续了将近一小时,警报一解除,我们便累倒在床上。
11月25日,星期四
早上罗玛莉·舍恩贝格和我很早便起床,赫米内将搭机返回斯德哥尔摩,埃森夫妇用他们那辆破车顺便送我们进城;车门卡死了,我们得从车窗钻进去,而且车窗玻璃全部震碎,许多碎玻璃仍嵌在窗框上,车子行进时不断朝脸上飞来,我们只好尽量蒙住脸。本来预定早上11点来到办公室,但因为路格想到哈伦塞附近一家车行去换一辆状况较好的车子,决定绕路先去那个方向。
我们很快便听说昨夜的空袭仍在城内造成很大的灾情。哈伦塞桥虽然还在,但四周的房子已全毁。路格说的那间车行被炸得一塌糊涂,空无一人。我们继续驶上巴黎街;那一带状况稍微好些,不过也一副残破相。等我们抵达伊甸旅馆时,大吃一惊,时隔仅24小时,变化竟如此大!旅馆外墙虽然还在,但所有窗户全不知去向,缺口塞满了床垫、破烂家具和其他残骸。后来我们听说有三枚空雷砸破屋顶,掉进去爆炸,除了外墙,建筑物内全毁。幸好平时兼做掩蔽体的酒吧没事,因为当时里面挤满了人。对街的动物园灾情惨重;一枚空雷落在水族馆里,炸死了所有的鱼和蛇。其他野生动物都在今天早上被枪杀,因为兽笼全遭破坏,园方怕他们脱逃。结果鳄鱼们纷纷跳进施普雷河内,幸好及时被一一拖出来射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离开伊甸时,大家约好下午5点去瑞典公使馆碰面,再一起回波茨坦。
我们在吕措大街下车,用湿毛巾将脸裹紧(许多建筑仍在燃烧,空气中的烟尘令人窒息),往办公室走过去。抵达后发现那儿仍一片混乱,每个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些人说外交部会立即撤出柏林,搬去乡间的“紧急撤退营”。据说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现在城内,甚至巡视了一些正在燃烧的外国使馆,并且亲自参加了决定威廉街残存外交部该“何去何从”的会议。我先跟好几位同事聊天(每个人的穿着都稀奇古怪,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失去了全部家当),然后拦截到第一次空袭那天,也参加了最后那次会议的技术部门主管。他告诉我他发现我的自行车停在院子里,替我保住了,不过目前还不能还我,因为他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听起来很公平,我反正以为自行车已经遗失了;只不过不知戈特弗里德会怎么说,毕竟他才是真正的车主!最后上级交代明天早上11点再来,希望到时候会尘埃落定些。
正打算离开时,父亲突然出现;他看起来糟透了,头发倒竖,脸色发灰,似乎很气我没有先去格斯多夫家探视。我根本没想到家附近还会再遭到轰炸,本来只打算顺道去看看,可是昨晚一枚空雷落在屋子后方,所有门窗、屋顶及几片墙壁全塌了,他们一直救火救到现在。这一次运气没这么好,小广场对面那栋房子已被夷成平地。
父亲、罗玛莉和我遂一同返回沃伊什街;眼前景象实在骇人。柏林城内的面包店不是被毁,便是已休业,我在波茨坦买了几条白面包,大家很快喝了点汤。罗玛莉接着去找几位失踪的朋友,我则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将硬纸板和地毯钉在窗洞上御寒及挡烟。玛莉亚八十高龄的老母亲保持她不屈不挠的一贯作风,坚持在一旁帮忙,替我递钉子,我一直站在梯子顶端。对面那栋被夷平的房屋的屋主,一位英国女士,也过来帮忙。她没时间抢救任何细软,决定尽快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