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暴(第9/29页)
有一次,她发觉科尔在远处偷偷看着她。而此后,他们俩谁都没提及。
飞翼现在在鲁斯手上,他的飞翼,那本来属于他的,在它属于科尔之前,仍属于鲁斯。当小安伯利岛需要一个飞行者的时候,科姆接受去群岛其他地方的飞行任务,或者是莎丽,当玛丽斯还是个刚学会在天空寻找飞行感觉的小女孩时,她就已是岛上的飞行警卫。如她父亲所担忧的,岛上没有第三个飞行者了,直到科尔行使他与生俱来的权利之前,只有两个。
他对玛丽斯的态度时好时坏,有时候他因为她在飞行崖上的沉思而狂怒,有时候他用仅剩的完好的胳膊温柔地搂着她哭泣。对玛丽斯,鲁斯无法在愤怒和怜悯中找到一个平衡点,所以他开始躲着她。大部分时间他陪着科尔,假装热切和激动,而这个富有责任感的男孩,也试图跟随并模仿父亲的情绪。但是玛丽斯知道,科尔的飞行大部分是用脚在走路,而更多的时间,他花费在自己的吉他上。
科尔成年的前一天,玛丽斯坐在高高的飞行崖上,她的脚悬在崖边摇晃着,看到莎丽在正午的天空中盘旋,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我是在为渔民侦察海怪,莎丽曾说。可是玛丽斯知道不仅如此,她也曾经做过飞行者,时间不短,起码长到足够明白眼前的人是在享受一次愉快的飞行。哪怕现在她只是被困在飞行崖上,也能感受到相隔一段距离之外那快乐传来的余韵。莎丽的每一个转身、每一次银翼在阳光下的闪耀,都能让玛丽斯感到心中的某个部分在飞扬。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玛丽斯问自己。不,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我记得。
她确实记得。曾几何时,她甚至认为自己在能走路之前就见过飞行者。虽然她的母亲,亲生母亲否认这一点。可是在玛丽斯的记忆中,这片飞行崖是如此熟悉、如此真实。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跑去飞行崖。在那里,就是她现在坐着的这里,她看着飞行者们来来往往。母亲总能在这里找到她,并且总是因此而狂怒。
“你是个陆生的岛民,玛丽斯。”在挨揍过后,玛丽斯总能听见母亲这样说,“不要浪费时间去做这个愚蠢的梦了,我不想我的女儿变成木翼那样的蠢货。”
那是一个古老的民间传说,每次母亲在崖顶捉到她的时候都会给她复述一遍。木翼是木匠的儿子,他非常渴望能当一名飞行者,可是,他没有出生在飞行者家庭。故事中的木翼并不介意,他没有听从朋友或家人的劝阻,一心想要飞行,除了天空,他什么都不想。最终,在父亲的木匠铺里,他为自己制作了一对美丽的翅膀:精心雕刻打磨过的木头做的蝴蝶般的翅膀。每个人都说它漂亮极了,每个人,除了飞行者。飞行者们看到翅膀,只是沉默地摇头。最终,木翼带着他的“飞翼”,爬上了飞行崖,飞行者们无言地看着他,在拂晓的天空中,优雅地盘旋,银翼闪耀着明亮的光。木翼跃下悬崖,想要跟他们来次漂亮的会合,然而,他的结局只是坠落在地,投入了死亡的怀抱。
“这个故事的寓意在于,”玛丽斯的母亲总是在讲完故事后说,“你不该去尝试成为你本不是的那类人。就像岛民想要当飞行者一样。”
这寓意有什么意思?小玛丽斯从来不考虑这些。在她心目中,木翼只是个蠢货而已,然而,当她日渐长大,这个故事又经常浮现在她脑海。不过她总是想着:母亲把它的寓意弄错了。木翼是对的,玛丽斯坚持,他赢得了飞行,哪怕只是跃出悬崖那一瞬间,那也值得付出一切,就算以死相搏也值得。他在飞行中死去,死得其所,这才是一个飞行者的死亡方式。故事里那些飞行者们并没有嘲笑他,或是警告他,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他在学习飞行,他们理解渴望飞行的感觉。岛民们总是嘲笑木翼,在岛民的语言中,木翼就是傻瓜的同义词。可是,一个飞行者将如何看待这个故事?除了感慨落泪,还能做什么?
当玛丽斯坐在崖顶上,冷冷地看着莎丽飞翔的时候,她又想到了木翼。那个一直困惑她的问题又回来了。木翼究竟值不值得?她想着。飞翔是瞬间的,死亡却是永恒。而我呢?我值得么?在风暴中驰骋几年,然后余生再也不能飞翔。
当鲁斯第一次在这片飞行崖上注意到她的时候,她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孩子。当他收养她,教会她在空中骄傲地飞翔,她觉得自己可以为这种快乐而死去。她的亲生父亲已经死了,跟他的船一起,在风暴中被推到离海岸太远的地方,被海怪无情地吞噬。母亲很高兴有人能收养她。对玛丽斯来说,生命从此以后有了全新的意义,因为她能飞了,那时来看,一切多么美好,美梦成真。木翼是好样的,那时候她这样认为。为了梦想而努力难道不对么?只要努力去争取,梦想总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