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大地与超主(第7/20页)
03
几天来斯托姆根睡得很不好,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头,照理他很快就要永远摆脱缠身的公务了。他为人类工作了四十年,为人类的统治者又干了五年,回顾一生时,很少有人能成就这么多雄心大业。问题也许就出在这儿:退休之后的日子无论多长,他都不会有新的目标为生命增添激情了。玛莎死了,孩子们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从那以后他跟这个世界的纽带看来也变弱了。这也许因为,他开始认同那些超主,反倒疏远了人类。
这又是一个难眠之夜,他的脑子像失控的机器在不停狂转。睡意不能强求,他只得下了床,匆匆穿上外衣,漫步走进他那简朴住宅的屋顶花园。他的任何一位直接下属的住宅都远比他的豪华,但就斯托姆根的需要来说,这地方已经绰绰有余了。他已官至高位,无论是个人财产还是公务礼仪,都不能再为他的声望增光添彩了。
夜晚很暖,几乎有些沉闷,但夜空晴朗,明月低垂在西南方。十公里外,纽约城的灯光在地平线上闪耀,恰似破晓前凝冻的黎明。
斯托姆根仰望沉睡的城市上空,那是人类中只有他才到达过的高度。虽然很远,但他仍能看见卡列伦的飞船在月色中熠熠发光。不知监理人此时在做什么,他相信超主是从来不睡觉的。
高天之上,一颗流星像长矛一样刺破天穹。一道朦胧的光影停顿片刻,随即消失,只留下漫天星辰。这是个严酷的警示:在以后的一百年内,卡列伦仍将带领人类朝向只有他才能看到的目标前进,而四个月后,就会有另一个人成为新的秘书长。斯托姆根处之泰然,但如果他想了解那块厚厚的屏幕背面藏着什么,时间已所剩不多。
只是这几天他才敢于承认,超主的神秘感开始困扰他。在此之前,对卡列伦的信任还让他没什么疑虑,但现在,有点儿讽刺的是,自由团的抗议活动已经开始影响他了。他们扬言人类在遭受奴役,这已不仅是一种宣传。很少有人真正相信它,也并不真的希望回到过去的日子。人类已经习惯了卡列伦那种不易察觉的统治,但他们已经按捺不住,急于想知道是谁在统治他们。怎么能因此责怪他们呢?
尽管自由团最大,但它仅仅是反对卡列伦的众多团体中的一个,这些团体进而也反对那些同超主合作的人。它们的目标和政策各不相同:有的以宗教为立场,有的只是宣泄自卑的感受。他们的感觉就像十九世纪印度的文化人揣度英伦统治一样。侵入者为地球带来和平和繁荣,但谁又知道这要付出多大代价?人类历史也是不可靠的:在文化水平迥然不同的两个民族之间,纵使签订最和平的条约,其结果也往往是落后的群体被消灭。国家如同个人一样,面对无法抵御的挑战可能丧失斗志。而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超主文明,就是人类所面临的最大挑战。
隔壁房间的传真机发出轻微的响声,吐出一份中央新闻社发来的每时简报。斯托姆根踱进房间,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那几页纸。在地球的另一面,自由团授意刊发了一个算不上独创的头条:《人类被怪物统治了?》。接着这句提问,报纸援引道:“在马德拉斯会议上,自由团东方分部主席克里施南博士说,‘超主们的行为很好解释:他们的长相定然相当怪异,令人憎恶,因此不敢露面。我质疑监理人,希望他来否定这一点。’”
斯托姆根反感地扔下简报。就算这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这种推测早就有过,他从没有把它当成一回事。他不相信有哪一种生物形式会奇怪得让他无法马上接受,或许,他倒有可能觉得漂亮。重要的是思想,而不是外形。如果他能说服卡列伦相信这一点,超主们或许会改变他们的政策。他们一来到地球,报纸上就铺满了人们凭想象绘制的画,他们的吓人程度肯定连那些画像的一半都到不了!
斯托姆根清楚,他急于结束这个事态,并不完全是出于对继任者的体谅,主要还是出于人类的好奇心,他最终坦承了这一点。他已经把卡列伦看作一个人,还要弄清卡列伦到底是何种生物,才会觉得满意。
斯托姆根第二天没有按时上班,这让皮特・凡・瑞伯格感到惊讶,也有点儿不高兴。秘书长到自己办公室前常常会到其他地方办点儿事,但一般都会留下话说明他的去向。更糟的是,这天早上有好几个急件需要呈报斯托姆根。凡・瑞伯格打电话到六七个部门询问也没有找到他,最后只得作罢。
到了中午他更觉不安,便派车到斯托姆根的住宅查看。十分钟后,警笛响起,一辆警察巡逻车疾速驶进罗斯福大道。车里一定有新闻社的知交,因为在凡・瑞伯格还在老远望着带来消息的警车时,收音机里就开始播放消息:他不再是助理,已经成为联合国的代理秘书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