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7/8页)
就像杜恩常常解释的一样,所有的希望都在于,一旦与世隔绝,这些小小的人类殖民地将有可能切实发展出一些新的文明。“我们全都是,”杜恩经常说,“我们全都是与工业革命一起诞生于英国的欧洲文明的最后遗迹;我们全都是科技时代的残影。是时候出现一些新的事物了,无论人类是再生,还是被替换。”和其他几十个人一样,詹森把票投给了再生,尽管他们最初是被迫入选杜恩的收藏库,但之后他们都自愿成了杜恩所想要的公仆。
愿景,詹森想着,他已准备要驾驶飞船离开船坞,离开首星星系,关于愿景的想法始终在他脑中萦绕不去。什么样的愿景?有什么我疯狂想要的事物,能让我牺牲一切去拥有它吗?有什么我如此确定其正确的事物,能让我为它而战斗吗?
有,我自己的生命,詹森想着,但这不是愿景——所有的动物天生都会为了生存而战。
接着,出发的信号亮了,詹森打开控制单元的视野墙,支架缓缓将他举向首星表面烟雾弥漫的阳光中。风在詹森身边盘旋卷绕,他坐在针状辎重区前面的透明伸缩罩里,从这里看出去,狂风像在为他舞蹈。遥远的下方,飞船支架的巨门缓缓滑动着关上了,门上方是巨大的起落架,现在是起落架在承受着桶状星际驱动器的重量。
当门关上后,詹森坐了一会儿,等着地下深处的交通管理员发出通行信号。出于某种荒谬的理由,他们的通讯设备被称为“塔台”。他坐在那里,在心中向首星道别。向那曾为英雄詹森·沃辛的功绩欢呼的喧闹人群;向那些将身体提供给他的男男女女;向无尽的财富和同样无尽的贫困;向首星长廊里相克相济的压迫和美妙自由。他还向森卡道别,然后发现自己最将想念的便是森卡。
“我是个残忍的伪君子,”詹森一边说着,一边朝自己狞笑,“试图毁灭森卡,却又像所有人一样渴望它。”
接着,通行信号灯亮了,詹森键入预案警报,详细指定了他们已清理通畅的路线。接着他将透明罩缩回去,以免它被起飞时的压力撕成碎片。
数天后,星舰以接近1.35倍的重力加速度懒洋洋地漂出了首星星系,正当电脑奢侈地检查、重检又复检,而后向詹森报告数据时,他意识到了他所犯的错误。等到他们抵达殖民星时,知道他是个天贼的霍普还会爱他吗?霍普和阿兰一开始当然会很感激。但是詹森提醒自己,感激是人类情感中最靠不住的东西。我应该知道的。我应该知道的。
他确认了电脑的结论——飞船已准备好星际航行。数据提醒他,再过三十分钟,飞船就将成功转向,以最大推力向首星的太阳前进,而后加速至每年五、十五,直至每年二十光年的速度。詹森一如既往地胡乱想着,宇宙中所有的电磁辐射都会嫉妒他能达到的速度。
“感激是最靠不住的情感。”詹森大声说着,走向储存殖民者文件及登记表的贮藏舱。他在那里找到了休眠室侍者拿给他的两个记忆磁带。一个上面写着阿兰·汉杜里,另一个上面写着威拉德·诺约克。詹森一时间很想去唤醒他们,把记录输入他们的脑子,和他们谈一会儿,恳求他们,要他们肯定他的最终决定总归是对的。但他压制住了自己的渴望。宇宙里有谁能肯定他是对的?
当然了,除了杜恩。
想起这个收藏了他的男人,想起他的那些建议,詹森安心地走向垃圾回收器,将两卷记忆磁带丢了进去。十秒内,它们就被撕裂成基本的分子,而这些分子又被简化成了未化合的元素原子,原子们悬在静态场中,等着稍后被重新利用。“我们就这样轻易地谋杀。”他对自己说着,而后走向控制室中等着他的棺材——那是飞船中唯一放置于控制室的棺材,是唯一不在最末区隔舱中的棺材,是唯一能在飞船电脑的命令下自动唤醒其住户的棺材。
詹森脱掉衣服放在一边,然后爬进了棺材。他放松身体,将休眠头盔扯到了头上。它记录下他的脑电波模式,一盏小黄灯在视线上方闪亮起来。他说:“詹森·沃辛,XX56N,休眠准备完毕。”这是密码,不过他加了一句:“晚安。”
封盖滑过他的上方,他看着密封液从棺材边缘向上渗出,将这个空间完全密闭。接着一盏绿灯闪了起来,一个针头从休眠头盔戳进了他的头皮,森卡热腾腾地流进他的血管。
森卡如火燃烧,森卡让人痛苦,森卡就像死亡——或更糟,那感受像是对死亡的恐惧。詹森恐慌起来,担心出了什么可怕的问题,担心森卡竟然是要从体内焚烧他、毁灭他。
他不知道注射森卡的感觉总是这样的,它总是在录制记忆之后才发生,所以他对它没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