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地球之行 第八章 自然人吃了人造人的血肉(第8/18页)
我怕他是真疯了,想去搀扶他,山姆却拉住了我的手臂,示意我不要去打扰,让他骄傲地完成他最后的使命——死亡。
他仰天凝视着他的故乡的方向,茫然如埃及的木乃伊,呆滞如一尊雕塑。他寻不见古国的遗址,他问山、问地、问草、问牛羊,它们却都笑他的痴与癫。
它们在远方回答他,这里从不曾有这样的古国。
他绝望的眼睛里落下了不甘心的刚毅之泪。原来穿着金属战靴、被我誉为钢铁侠的他,是有泪的。
的确,地球上没有普诺岗日古国的任何痕迹,南卡的尸骨在他的背包里沉睡了数百年,静静的,默默的,陪着他飞过一个又一个星际。
南卡,是他的爱妻,他活着的唯一支撑。南卡的后半生都在探索时空变形的方法,就是我们地球人称之为虫洞的东西,她要回地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做一个平凡的人类。
这是一个矛盾的无解现象。地球人千百年来向往长寿不死,那个星球上的人们却因长寿不死而痛不欲生。
我试图通过记忆芯针,去搞懂那个未知的世界。
一只雄鹰划过蔚蓝的天空,划破了冰川的死寂。它在鸣叫还是哀嚎,我无法会意。
他终于张开了干裂的唇,却又合拢,又张开,回望我和山姆。“我……我,你们可知道,我跨越了数亿光年来到这里,却忘了曾经的曾经,为了救南卡和她的古国,这里已毁灭。这……这里是被我毁灭的。”他怀抱南卡的尸骨箱子浑身在发抖,那是对自己的愤怒。
他说,他是人类战争的产物,天生就背负着罪恶感,“西里斯”神还是惩罚了他和南卡。
他说着晦涩的话,深奥到我和山姆完全不知所云。
战争?是什么战争催生了他?我在努力挣脱毛毛虫一般的思维,去理解一个“人造人”。我的肝肺脾肾胃、我的四肢、我的头发和脚趾都在思考。在谜底没有揭晓前,我固执地认为他是一个痴情种,恋人走了,他要随她而去。
我怜悯地问他,可怜的人儿,跟我们再讲讲你的故事吧。我企图拖延他自杀的时间。除了拖延,我无能为力。
他苦笑,一言不发。沉默了一刻,又哀求我和山姆,听他述说隐藏心底400年的秘密。
这些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遗言。他决定告诉我们。
他支支吾吾地开始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让我表情怪异,张大嘴巴,紧锁眉头,一万头草泥马在头脑里奔驰。
Shit!我连地球上的疯子都理解不了,如何去与外星来的疯子对话?我悲愤地告诉山姆,我也快疯了。我悲愤的是我自己的无能为力,拯救不了心爱之人。
他说,他是违反了宇宙法则的人。他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余下的卑微生命,其意义只为爱妻南卡的葬礼。
那个遥远星球的人类因为自私、贪婪、恐惧战争中的自我牺牲而发明了人造人。起初,他只是战争的工具。他活着,多了一个战争的傀儡;他战死,没有人会心疼他。他的生与死,对于那个星球的人类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直到他成为万人瞩目的无坚不摧的“铁血战士”。
他没有父母,不是生下来没有,而是出生之前就没有。
本以为死最可怕。他说,不能自然结束的生命才可怕。
本以为再崇高的爱也无非是男女之间荷尔蒙的本能反应。
他说,爱也可以没有荷尔蒙。他的教父之所以死,是因为爱人已逝。而那个人活着时,他从未以爱人称呼他,反之,视为仇敌。打败对方便是欢畅。
那是棋逢对手的“平等之爱”,也可以是亚历山大大帝对赫菲斯提昂的同性之爱。
一粒尘埃尚有来世今生,但他的生命连尘埃都谈不上。他反复这样说。
他没有父母,却也不是孤儿。
他的父亲是孤儿,他的教父也是孤儿。他的父亲有父母,他的教父也有父母,唯独他没有父母。他们三个人曾经生活在一起,一个是自然人、一个是DNA优选人,一个是人造人,三个人惺惺相惜,却又彼此怨恨。
他说,他是“父亲罗恩”的玩偶和实现权利的工具,他违逆“父亲罗恩”的意愿时,“父亲罗恩”曾凶煞地说,信不信我把你的肉割下来下酒,你和这些人工智能做的鸡、鸭、牛、羊没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成为他一生的噩梦。
他出生的世界没有宗教,没有释迦牟尼、耶稣基督和安拉一样的神,信仰的只有生物科技。人们在乎如何改变人类基因的复杂性,加快进化,好像世界末日明天就要来了。DNA优选人、人造人,这些“人上人”才是那个世界的主宰,他们致力于在星球大爆炸之前解决人类担忧的问题,实现诸多人类的美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