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衣之雪(第10/11页)
漂亮的唇刚从歌口离开,照明就全灭了。
厉害啊,小田仓先生。孝弘心悦诚服。用这种安排抑制鼓掌,无可挑剔。观众就那么举着手,阅读舞台侧面的发光提示板:
“Be quiet. And listen to the murmur of the universe……”
“请安静,侧耳倾听这包罗万象的低吟……”
文字刚融化在黑暗中,脚灯便微微放出青光。光线中浮现结束了全息投影的衣物,以及少年身影的纤细线条。
在水底的色调中,换了笛子的霓生,已经摆好了造型,一动不动。
他手上拿着一支简朴的上品篠笛,那是雅典娜和缪斯都垂涎的五笨调子的名笛“韶雪”。
掌门垂下了颀长的眼帘,轻轻侧首,圆润的脸颊微微泛红。
霓生没有动。始终一动不动。观众的紧张逐渐升高——
就在此时。
咝——柔和的风拂过脸颊。小草沙沙,犹如贵妇人衣裾的摩擦。
混杂在抚拂草原的风中,“韶雪”演出柔美的音。
旁边的赫伯特缓慢而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令专家欣喜的竹之声。他昨天对孝弘说“我认为霓龟的人选是正确的。霓柏确实很厉害,但那干涩的声音像是长笛。这一点上,姑且不说技巧,至少霓生的笛声确确实实是竹之声。”
笛声随风息而绝,待风起而再生。这一回像是要成为风的对手般,转为短奏。夜风、草声、笛音,上升而下落,纠缠而分离,急迫而悠然,微妙地起承转合。
不知不觉间,连虫声都加了进来。从草原中得到了绝妙回应的少年,眼眸中隐约流露笑意。
霓生渐渐挺起胸膛,但那与哥哥霓柏的热情明显不同。桥诘瑛的激动是技术,是将自己的主张放到面前;相对地,弟弟的早笛则是给人的印象就仿佛他在向包围自己的大气请求,是从脊椎中引出一般。
凤舍霓生这个少年已经不在了。纤细的身体被笛音洗炼,逐渐变得透明。
他已经化作吹拂的风,化作摇曳的草,化作超越时间的竹,化作振翅鸣叫的虫,只剩下以这夜晚为友的舒缓呼吸的声音。
孝弘将身体浸入这声音中,闭上眼睛——
微微的灯光照到合纱内面,雪轮发光的残影遗留在眼睑内侧。舞动的绢在风中沙沙作响,化作了不是全息投影的雪的幻影,填满了孝弘的脑海。散发微光的雪之残像,乘着编织在夏日原野的旋律,如星如萤,纷纷扬扬,若隐若现。
夏雪。奇迹如是。
披着家徽的桥诘瑛和祖父,并肩站在舞台一侧,凝望着霓生。哥哥如人偶般的脸上,没有了平时的冷笑。孝弘知道,他在心底微笑着。
撤出舞台的大型推车破坏了演奏的余韵。
孝弘呼呼喘着粗气,他终于从再三叮嘱的德墨忒尔职员们的抱怨中逃了出来。
“田代先生。”
孝弘回过头。桥诘瑛向他深深鞠躬。
“给您添麻烦了。”
他肩膀的线条原来这么柔和啊,孝弘想,大约是因为他终于展现出了与年龄符合的笑容吧。
青年爽朗地说:“我被祖父训斥了一顿。不过祖父也说,我还可以吹笛……兼任经理,并不是剥夺‘霓柏’之名。”
“这是知道你对弟弟的牵挂呀,不是说笛声如心声么?”
孝弘第一次见到他露出了羞涩。那是奈奈喜欢的美丽神情。
“但是,今后就是艺术上的对手了。我吹不出那样的音色,不过掌门的技巧也还要再磨炼。”
“我很期待啊。”
“嗯,大先生还说希望和您畅谈一番。您会来参加庆功宴吧?”
孝弘遗憾地摇摇头:“对不起,我去不了。麻烦事一件接一件。”
“那么改日再向您道谢。”
“不用客气。对了,我倒是有个请求。”
桥诘瑛挑起眉毛,摆出“无论何事请尽管提”的表情。
“不,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内人大概会去宴会叨扰,能不能稍微夸夸她穿的和服?这段时间有点忙,没顾得上讨好她,好像有点闹别扭。如果您能夸她两句,她的心情大概也会好点。”
青年的目光变得柔和。
“那么我就学一回花言巧语吧。您夫人有什么特征?”
“中等个头,短发,偏偏今天选了件最老太婆的衣服,像是白色浴衣,碎白点花纹,很不好看。”
桥诘瑛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孝弘茫然地看着他。
年轻的笛手说:“您说的这一位,我已经见过了。”
桥诘瑛拳放在嘴边。垂下的刘海间,眼睛淘气地向上翻了翻。
“那是最高级的织物,名为‘夏结城’,一件可以换五十件浴衣。”
“哎、哎、哎——?”
“幸好您很忙啊。我的多此一举看来并不是白费。”年轻人开玩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