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地徘徊(第6/16页)

我想到父亲和他的怒火,于是终于走上前,把脚踩上之前落地时压出的足迹。雨水汩汩沿着泥泞的河岸流淌,落入通量流,我注意到它们往下滴落碰到通量流时会突然回弹,就像父亲每晚喝威士忌时滑过杯沿的酒滴。

青年一把揪住我的皮带,抓稳了免得我落进航道。

“我数到三,然后你就跳。我会推你一把。准备好了?”

“好了。”

“你会记得埃丝蒂的,对吧?”

我扭头回看。他的脸离我非常近。

“会,我会记得她的。”我答,并不诚心。

“那好。准备。要跳得可远了。一……”

我看向脚下和两旁航道里的流体。它闪耀着奇异的灰色光芒。

“……二……三……”

我往前跳起的一瞬,年轻人从后面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立即感受到通量场里噼啪响的电流,再次听到耳边的大声咆哮,霎时眼前一黑。我的脚碰到时间桥边,一跤绊倒往前趴摔在桥面。我丢人地往前冲滑,撞到站在那里某人的腿上,脸贴到了一双擦得明光锃亮的鞋。我抬眼瞧。

眼前正是父亲,大惊失色地低头瞪着我。我对那个骇人时刻的记忆仅仅剩余他怒视着我的表情以及他头上那顶黑色的卷边高礼帽。他高大得像座山。

5

我的父亲并不看重短暂严厉的处罚,于是不端行为投下的阴影让我挨了好几个星期。

我觉得自己犯的全然是无心之过,而今为之付出的代价却过于高昂。然而,在我们家里,唯一的公正就是父亲认定的公正。

尽管我主观认为自己在未来只逗留了大概一个小时,可是对我的家人而言则已过去五六个钟头,到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我迟迟不归引发了父亲的愤怒,尽管我如那位同伴所讲跳过了三十二年,回程错过几小时其实微不足道。

我从未有机会为自己辩解。父亲厌恶听到借口。

只有莎琳和特蕾泽两个人会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她们一个简化的故事:我说自己跳到了未来,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以后,就独自逛一逛公园,然后再跳回来。这样的故事已经足以让她们满意。我一个字也没提那个傲慢的青年,也没提那位坐在长椅上的年轻女郎。(莎琳和特蕾泽在听到我一跃蹦进遥远未来的时候就已非常惊诧,不过我能安全返回则让历险故事的结局变得无趣。)而我自己心中对这场历险的感受五味杂陈。我花费非常多的时间独处——对我的处罚之一就是每周只能进一次游戏室,必须更勤奋地学习——用来努力搞明白我的所见所闻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位女郎,埃丝蒂,对我而言几无意义。她当然在我关于未来的记忆中有一席之地,可那是因为她把我的同伴迷得神魂颠倒,我是由着他才记得她,她并不重要。

我经常想起的是那个青年。他费了很大工夫跟我交朋友,还与我分享私密想法,然而我对他的印象仍然是个烦人的不速之客。我时常想到他沙哑的声音念念有词地讲着那些宏伟的概念,甚至在我这样的稚龄看来,他青涩的外表——瘦长的手脚,梳得溜光的背头,绒毛般的小胡子——也显得可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想知道他会是谁。尽管过了数年再回顾此事,答案昭然若揭,但是在我幡然醒悟之前,每次出城我都保持警觉,以期我俩会意外碰面。

我的悔过期在野餐事件三个月以后结束了。解禁的决定从未正式公开,但所有人心照不宣。父母允许我们与来访的表亲聚会,在聚会之后,我的不良行为再没有被直接提起过。

第二年夏天,又到了去通量航道公园野餐的时候,父亲打断我们兴奋的叽叽喳喳,以一通简短发言提醒我们必须全家一直待在一起。尽管这话是对着所有人讲的,可父亲尖锐又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我。那是片小小的一晃而过的阴云,并没有为那天投下什么阴影。整个野餐日里我都很懂事听话,不过当我们在那个和暖的日子里穿过公园的时候,我没有忘记寻找那位帮助过我的朋友,还有他那位可爱的埃丝蒂。我四处张望,瞧了又瞧,但是那一天他俩谁都不在。

6

我十一岁时第一次上学。我在家启蒙,此类做派于富贵之家是理所应当,管家对我的学习管得很宽松。被骤然扔进来自各个阶层的男孩堆里让我躲进了傲慢自负的外壳中。经历了两年的轻蔑与挨揍,这层外壳才掉落,但在此之前,我已养成了彻头彻尾的厌学态度,一切都随之改变。简而言之,我成了不学习的学生、不合群的玩伴。

我变得善于装病逃学。在个别侍从时不时的纵容下,我能轻松装出令人信服但其实无法解释的胃病,或者弄出看似传染病的皮疹。有的时候我就只是待在家里。更多时候我会骑着自行车去郊外,愉快地发一天的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