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边 界(第7/13页)

“可以理解,”爱德维奇说。

“我完全可以想象这些被捆绑、被打量的姑娘们,她们还是会兴奋的。在相同的情况下帕斯卡尔没有感到兴奋,他被阉割了。”

夜有些深了,他们是在爱德维奇家里,他们身前的桌几上放着半瓶威士忌。她问:“你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扬回答,“当男人和女人做同一样事情时,还是不一样的。在男人是强奸,在女人是阉割。”

“你的意思是说,阉割男人是可耻的,而强奸女人则是一件漂亮事儿。”

“我只是想说,”扬回答,“强奸属于色情,而阉割则是对色情的否定。”

爱德维奇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气愤地回答:“如果强奸属于色情,那就等于说所有的色情都是敌视女人的,那就该发明另外一种色情。”

扬喝一口酒,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很久以前,在我原来的国家,我们一些伙伴们编了一本集子,收入了各自情妇在做爱时所说的话。你知道哪个词出现得最多吗?”

爱德维奇一无所知。

“不这个词。不这个词被多次连续重复:不,不,不,不,不,不……姑娘来幽会,小伙子把她抱在怀里时,她推开他说不,这样一来,在世界上最美的这个词的红色光芒映照下,爱的行为就变成了强奸的小型模拟。甚至当她们临近高潮的时候,她们也说不,不,不,不,并且很多人在达到高潮时大喊着不。从那时起,不这个词对我来说就是个特别的词。你也是,你也习惯说不吧?”

爱德维奇回答说她从不说不。她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想说的话呢?“当一个女人说不的时候,她说的就是是。这一雄性格言一直让我气愤。这句话同人类历史一样的愚蠢!”

“可这历史就在我们身上,我们无法避免,”扬反驳道,“女人逃避,自卫。女人给予,男人索取。女人包藏自己,男人给她脱下衣裳。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古老形象!”

“古老且痴傻!同那些孝女的形象一样痴傻!可是,如果女人们厌倦了按这样的模式来做人呢?如果这永无休止的重复让她们恶心了呢?如果她们想发明出其他的形象和其他的游戏呢?”

“是的,这是些愚蠢的形象,并且还愚蠢地重复着。你完全在理。可是,如果我们对女性身体的欲望恰恰取决于并只取决于这些愚蠢形象呢?当这些古老而愚蠢的形象在我们身上被毁灭的时候,一个男人还能够和一个女人做爱吗?”

爱德维奇笑了起来:“我觉得你这是在自寻烦恼。”

然后,她用母性的目光看着他说:“不要以为所有的男人都像你一样。男人们单独和一个女人相处时是什么样?你知道吗?”

扬确实不知道男人们单独和一个女人相处时是什么样。出现了沉默,这时爱德维奇脸上露出怡然自得的微笑,这表示夜已经深了,而扬要在她的身体上转动没有胶片的电影带了。

思忖片刻后,她补充说:“说来说去,做爱并不那么重要。”

扬竖起耳朵:“你觉得做爱并不那么重要?”

爱德维奇温柔地冲他微笑:“是的,并不那么重要。”

他马上忘记了他们的争论,因为他刚刚领悟到更为重要的东西:对爱德维奇来说,肉体之爱不过是个符号,是个象征行为,是对友谊的一种确认。

这天晚上,他破天荒第一次敢于说自己累了。他在她身边的床上躺下,像个心地无邪的朋友一样,没有去放电影胶片。他抚摩着她的头发,看到在他们共同的未来的天空上,升起一道安然平和的彩虹。

9

十年前,一个已婚女人来看扬。他们认识很久了,但很少见面,因为这女人有工作,并且即便女人抽空来看她,他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在一起。她先坐在一把椅子上,他们聊一会儿,但只是一会儿。扬马上就该站起身,走近她,吻她一下,把她抱起。

然后,他放开她,他们彼此稍稍站开些,开始匆匆忙忙地脱衣服。扬把他的罩衣扔到一把椅子上。她脱下自己的套衫,把它放在椅背上。他解开裤子的纽扣,任它滑落下来。她俯下身来,开始脱下长统袜。两个人都在匆匆地脱。他们面对面站着,身体前倾。扬连续地将裤子从一只脚上脱下,又从另一只脚上脱下(为此,他把腿抬得很高,就像在列队前行的士兵一样),她弯下腰把长统袜褪到脚踝处,然后向着天花板抬起腿来,踢掉长统袜,和他完全一样。

每次都是一样的,可是有一天发生了一个他永远也忘不掉的小插曲:她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是一个近乎温柔的微笑,充满理解和善意,一个羞怯的、自己也表示歉意的微笑。但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一个微笑,它因突然照亮整个舞台的滑稽可笑的光亮而生。他费了很大劲控制自己不去应和这一微笑。因为,他也看到在习惯的昏暗中,出现了两个人面对面迫不及待抬高双腿的滑稽可笑场面。他差一点儿就放声大笑了。但他知道笑完以后他们就不能再做爱了。笑就在那儿,躲在一层薄薄的隔板后面,像个巨大的陷阱一样在房间里耐心地等待着。将肉体之爱与笑隔开的也就是几毫米的空间,他担心他们会迈过去。几毫米的距离将他们与边界线分开,在边界那一边,事物就不再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