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偷桃换李(第6/10页)
陶宝兴两条眉毛拎起来,后来呢。
后来我就伸进去摸了好几把。一直伸到底下,摸到短裤旁边,有毛毛了。外头黄狗突然喊了几声,我吓得要死,马上把手抽出来。我就逃开了。
还是狗懂规矩,后来呢。
后来我每天下班都过去摸,摸完就走,没敢困觉,主要是寻不到宝地。立着么,讲出来难为情,实在弄不好。干摸了几个月,末来才晓得,这个陈媚英噢,每天早上、中午、夜里,都站在那里给人摸的。谁摸到屏不牢,同伊困觉么,谁就中大奖了,伊盯准了要求结婚。
这种办法都想得出,陶宝兴笑。
结果人家不知怎么,晓得了伊被交关人摸过,反悔啦,不肯结婚,还把事体到处讲开去。陈媚英吃不消,就跳楼了。你晓得伊跳落来之前讲了一句什么。
陶宝兴放下了手里的鸭头颈。
伊讲,摸过的人自家有数,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说完,两个人都吓得不能动弹。
曹复礼闷一口酒,我不是人,屋里厢有老婆,还去摸别个女人。摸了人家不敢响,我也不算男人。陶宝兴不答,主动给他倒满。转而问,老曹,这桩事体是哪一年。
一九五七年,我第三个小孩刚刚养出。我为啥记得这么清楚,陈媚英跳落去之后,我屋里厢真的出怪事体了。三囡养到四岁半,腊月里,热度发得老高,送到医院,碰着个野鸡医生,讲要打青霉素,打了几天,小囡从此就不会开口讲话嘞,真真报应。
大饥荒么,活过来就不容易了。陶宝兴安慰。
还没完嘞。养到十岁,妇保院寻上门来,讲我这个小囡抱错了,要不要调回来。真触霉头,好端端的小囡,哪会抱错呢。医院就讲,有个小护士家里右派打倒嘞,亲家悔婚,伊受了刺激,精神不大灵光,夜里就专门想出来做亏心事体。你讲,这活脱脱不就是一个陈媚英在作怪吗,我有苦难说呀。我老婆讲,算了,三囡已经养坏掉了,送回去不好。对家一听是哑子,万万不肯要,也不准我过去看小孩,从此拗断。后来三囡自家晓得了,打手势给我看,爸爸,我乖,我不想走。你讲,可怜吗。
陶宝兴不答。三囡现在哪样,成家没。
二零零八年肺里生毛病,一个人孤零零走掉嘞。我这个三囡,讲起就心痛死。五个子女,四个当我神经病,就晓得要钞票。同我顶要好的,偏偏不是我亲生的,还先我一脚去了。真真是我自家造的孽,我一辈子对不起伊。曹复礼的脸渐渐揉成一张废报纸,眼泪鼻涕共同在褶皱里流。
窗外雨变小了,望出去仍是阴沉沉的。风嗖嗖掠过窗檐,发出吓人的声响。室内很暖和。两个人不知不觉吃掉一瓶半老酒,空调一吹,脸颊愈发通红,直红到脖子上,红到额头上。曹复礼擦去涕泗,陶宝兴本想宽慰他心,就主动讲起自己也有个心病,大儿子在文革时候不知去向了。他讲,我帮阿大戴好大红花,送上卡车,阿大讲,爸爸,等我见到毛主席,回来讲给你听……耐不住酒劲上来,人就激动,眼泪哗啦啦落下来。
一个哭,一个也跟着哭。曹复礼也想宽慰对方,转而讲自己早逝的妻子,讲到从前吃醉酒回家打人,小孩护着娘,又泣不成声。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轮流讲这辈子后悔的东西,犯下什么错,对不起什么人,做过什么亏心事体。一桩一桩,几十年烂在肚皮里的垃圾统统吐出来,像地上吃剩的鸭骨头,成渣,成屑,泛着口水的酸臭味。
这辈子做人做得这样蹩脚,真真没面孔去死啊。曹复礼眼泪汪汪,倒满最后两盅,两人碰杯,一口闷,红着脸默坐无言。
门突然开了,两个人来不及收拾残局,吓了一跳。回头看,还好还好,不是查房,是对门的老吴。老吴讲,好啊,两个老鬼,我喊女婿给倷两个人跑腿,倷倒不带我享福。
陶宝兴摆手,还是不吃好,吃进去有滋味,吐出来都是苦水。两人便把先前聊过的事体大致说了一遍。老吴叹气,唉,做人一世,就好比瞎驴拉磨,总有一根绳子捉牢你。活人欠下的债,死了消不掉,到阴间也要自己还上。要么就改名换姓,换个人做。老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酒也吃过了,索性来烧一根吧,还管什么规矩。
曹复礼接过就点上了,陶宝兴把它夹在耳朵上。房间里三人默坐,无声响。
曹复礼突然说,老陶,你属啥。
属羊。
我属鸡,差不多活够了。
陶宝兴没懂他的意思。
老吴你看看,曹复礼拽着站不稳的陶宝兴并排站好,你看我们两个有点像吗。
老吴反应快,对着面前的两人端详了一会,个头相当,面相倒也是有几分像的。以后倷两个剃头一道去,就越剃越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