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医院的第三天,凌田还没睡醒,就被护士叫起来抽静脉血了。

这一次比在门诊那次更夸张,七根塑料管排着队放在托盘里。

她人还迷糊着,就被扎了一针,血在管路里探头探脑地不出来。护士提醒她握拳,她努力握了,却发现没力气,握不紧。最后折腾了老半天,才把那七根管子凑满。吃过早餐之后一小时,两小时,又被各抽了一次,凌田觉得自己的血都快被抽干了。

从那天下午开始,她和凌捷就在医院小程序上不断刷新,看血检报告出来没有,简直有几分当年艺考、高考查分的感觉。

真的让她们刷到结果,已经是入院第四天的上午了。

十几种抗体指标全部阴性,两人看到挺高兴,都觉得是个好消息。她们这几天已经学习了不少相关知识,如果是一型糖尿病,这些指标一般都有阳性的。

那天刚好是周一,内分泌病房大查房。

主任、主治、规培、实习,呼啦啦一大群穿白衣的人,一间间病房、一张张病床地龟速话疗,十点多才轮到凌田住的这一间。

为首走进来的赫然就是单峰,先到靠门那张床,点名辛勤,让他来讲病史。

模范牛马站在那一群白衣人中间,一看就是好学生,开口不慌不乱,简洁明晰。

凌田听他讲,才知道 1542 床名叫艾慕,今年二十四岁,十二岁确诊一型糖尿病,十九岁发现眼底出血,已经做过两次手术,这次住院是因为低血糖,低到昏迷不醒,进了高压氧舱才抢救过来,安排做了各种检验检查,还在等待结果中。

单峰听着,翻看病历,见惯不怪地说:“艾慕是我们这里老病人了,一型就是这个样子,血糖要么高,要么低,上上下下最容易引起微血管病变,时间一长,视网膜出血、玻璃体出血都来了。腺垂体功能查了吗?她这个低血糖要是腺垂体的问题,只能上激素了……”

他说得挺严重,但艾慕照旧开启低电量模式,手机还在放着短视频。辛勤问她这两天感觉怎么样,她说老样子,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吗,她说没有。

就这样很快过完 1542,轮到 1543 床的汤阿姨。

汤阿姨前一天才刚因为没签请假条偷跑出去吃东西被护士抓了现形,单峰批评她:“已经用了斯美格鲁肽,照理说是抑制食欲的,你还是这个样子,那不管在这里住多久血糖也调不好的。”

汤阿姨找理由,说:“那个什么斯美格鲁什么的我打了胃里难受呀,胃里难受就想吐,想吐就想吃点东西压一压。而且我买的零食都是无蔗糖的,我想吃一点么也不要紧……”

单峰继续说她:“无蔗糖不等于无碳水,而且它配料表上不写,你就相信它没有,就以为可以随便吃?要不要去看看糖足截肢的病人,还有 1544 床之前转去肾内科的那个,糖肾四期,接下去马上就是尿毒症了,你也想那样吗?”

汤阿姨果然被吓住,总算没话了,点头说哦哦哦。

昏迷,高压氧舱,眼底出血,糖足截肢,糖肾四期,尿毒症……凌田听完这一连串的并发症,眼见着单峰走到她面前。

她开始紧张,既是因为那个悬而未决的诊断,也是因为不知道单峰再看到她会对她说些什么。

我错了,不该不相信你没瞎减肥,说你脑子有病,让你去挂 600 号?

当然,这是她想多了。

单峰只是翻翻病历,说:“凌田是吧,那天真的很危险,检查结果出来,你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让我学生查了你的电话打过去,还好离医院不远,我们安排得也及时,现在恢复得不错嘛,整个人状态都好了……”

凌捷和田嘉木听他这么讲,连声感谢。

啊?是这样吗?凌田看着他,在心里说。但她就是这么怂,一句话都讲不出。

单峰淡笑说不用谢,言归正传,开始看检查报告,然后直接给了结论:“很典型的一型糖,以后胰岛素每天三短一长,或者用泵,慢慢控制吧。”

凌捷怔了怔,才说:“可是……她抗体全阴啊,怎么会是一型呢?”

单峰摇头,仿佛这话外行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指着屏幕上另一个数据说:“你看她这个 C 肽,才零点零几,几乎完全没有了,贝塔细胞都给攻击完了,抗原都没了,抗体当然就阴了,再典型不过的一型。”

凌捷又怔了怔,声音低下去,退一步问:“……那能不能不打针,吃药控制呢?”

单峰像是听多了这种论调,啧一声道:“你们这些家长啊,总是想不打胰岛素,隔壁病房一个中学生的妈妈也是这样,刚出现症状的时候不重视,等到酮症酸中毒了才送孩子来医院,胰岛功能完全没有了,不打胰岛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