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2/3页)

睡到半夜,她忽然清醒了。

胳膊不疼了,脑袋不昏了,连视线也变得清楚了。

她掀开被子怔怔起身,回光返照般地恢复了正常,望向窗外凄清的月光,仿佛灵魂出了窍。

坐了会儿,她仍自我感觉良好。飘飘然脱离了一切病痛,恢复了最佳的状态。

皇后从铜盆里的水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裹着纱布,笨拙丑陋。

唤人梳洗,却没人回应。

宫殿烧了之后,她常常陷入这等被冷落的困境中,犹如秋后黄花。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对她苛责怠慢,颐指气使。

她只好自行来到妆台前,趁着神志清醒上妆。这副丑样子万万不能让陛下看见,否则又要被林贵妃比下去了。

说来,林贵妃有什么了不起呢?她不过是仗着年轻、貌美。岁月易逝,陛下早晚会腻了林贵妃的。

她凄然笑笑,回荡在黑暗中。一会儿叫陛下,一会儿又叫林贵妃。周围空无人影,仿佛在和看不见的鬼物说话。

盒中香膏已凝固见底,胭脂亦所剩无几。她痴痴摘了裹在头上臃肿的纱布,一下下将香膏和胭脂抹在脸上,梳着头发。

真美,镜中的她真美啊。

好冷,这夜里冷飕飕的。

那群奴才也不知给她这皇后生炭火,待她病好了一定要和陛下告状,发落了这些刁奴。

转念,陛下会向着她吗?陛下对她完全没半分夫妻情谊。

陛下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她梗着脖子望向镜中的自己,用胭脂染红了唇,苍白一笑,很好,比方才凌乱的样子美多了,映得蓬荜生辉。

又嗅了嗅自己的衣裳,一股药味,穿了很久很久了,令人厌恶。

夫君总是仙风道骨的样子,她也不能落后。从柜中翻出长袍,华丽丽的,绣着金线凤凰,金光闪闪,美极了。

这是凤袍,天底下独一无二,尊贵艳丽,唯有皇帝的正宫皇后才能穿的。

她套在身上,又找出了当年册封为皇后的凤冠,左右比对着戴在头上。

真好,这才是皇后的样子。

时刻得记得,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陛下的正妻,时刻保持美丽和端庄。

做完这一切,她忽然不知道做什么了,怔怔坐在妆镜台边发呆。

臂间,守宫砂还泛着红。

陛下已经不来看她了,她穿得花枝招展给谁看?

凤冠凤袍再是尊贵,敌不过林贵妃的一片裙角。林贵妃浸润在陛下的爱河中,时时刻刻享受着夫君的爱,比她单单拥有这冰凉的凤冠幸运了千万倍。

和陛下大婚时,她感觉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能嫁给天子。

大婚之夜,他走了,去修道,她又觉得她是全天下最悲惨的女人,留不住丈夫。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丈夫偏偏沉溺于修道?如果他没有修仙的嗜好,她和他是不是天作地设的一对?

丈夫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他的高度甚至是她这皇后也无法企及的。她用尽手段吸引丈夫的心,却得不到回头一撇。

从前,她还能用他不近女色来欺骗自己。因为出了林氏,这谎言破灭了,林氏享受着超乎寻常的独宠,有君王无条件的偏爱。

他的身边总随着林静照,修仙建醮时也留林静照在身旁写青词。林静照真的那么好吗?这个女人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她多恨自己不会写青词啊,这样便也能时时刻刻伴驾。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嫉妒林氏快要嫉妒得发狂。她想要成为林氏,哪怕一天也好,体验一下被爱和保护的滋味。

有时候在御花园瞧见双宿双飞的鸟儿,她孤孤单单的。她总以皇后之位为豪,这位置实则像枷锁,锁得人喘不过气来。虽有夫君,守了一辈子活寡。

这一切究竟因为什么,她想不通。她原本要嫁的人是太子朱泓,她和朱泓没什么感情。风神潇洒的今上,她见面第一眼就喜欢。

这是一场恓惶落寞的单相思,她一厢情愿地爱慕着圣上,圣上却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林贵妃。

她好恨,以泪洗面,有时候一天一夜泪也流不尽,仿佛时时刻刻身处在痛苦的熔炉里,得不到救赎和解脱。

不过现在好了,她被打入冷宫,身上累人的职责渐渐卸下,她身子飘飘欲仙,好像越飞越远,远离这人世间。

下辈子还能见到陛下吗

她最后笑了笑。

不后悔嫁给陛下,只后悔没有林静照那样谄媚君王的本事。

这不是陛下的错,是她的错。

她不恨君王了,也不恨林静照。

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这样结束了。

结束了也好。

阖眼之后,人世间如潮水飞快地褪掉,再也感知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