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夜良宵袖联袂合,天快明时方止歇。
林静照已是累极,从齿间断断续续发出模糊的声音,瘫软如泥,身体流过微弱的电流时不时轻搐,昏死一般地沉睡着。
朱缙了无睡意,反倒沾些神清气爽,侧头凑近凝视她姣好的五官,维持着探身的姿势,拽住她手腕,半拢到自己怀中。
她眉皱深了深,下意识抵挡,身子不受控制地蜷缩成一团,微带些湿意,极度没有安全感。
朱缙安抚她颤抖的脸庞,轻柔若摩挲婴儿,温凉地吻着,擦净她额上的细汗,持续给她以支撑之感。
“唔……”林静照嘤咛几声,痛楚地拧住眉,噩梦呓语,双手无措地抓紧被褥,挣扎着欲逃离这温热的怀抱。
朱缙将她死死钉住,毫无宽容可言,阻止她的条件反射。
她仰睡在他怀中,檀唇半开着,迷迷糊糊有种失重感,即将吐出几句呓语。
朱缙念起她睡梦中喊过陆云铮的名字,生出难以言喻的不悦,锐利渐渐扩散,五根手指已由安抚变成轻掐,只待完全掐住她的脖颈,使她清醒过来。
谁料她绷直了身子,忽然失语地喊道:
“朱缙。”
朱缙猝然一凝。
愕然甚至不能称作愕然,而是又气又笑的新奇,她喊他的窃喜。
她竟敢大逆不道直呼他的名讳。
喊的不是陆云铮,而是他。
……带些沙音,很悦耳。
他欲掐醒她的手将下未下,反复迟疑,几度侧首,仔细端详,试图从她沉睡的面孔中寻出蛛丝马迹。可惜她只喊了那一句,再无下文。
朱缙的心如被细细的钩子勾住,他只能掌控她的身子,无法掌控她内心的一丝一毫。她内心深处一直藏着别人,从未消减过。
他不自觉又无意义地笑了,沾着凶残的冰冷,她喊他的名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以前从未有过的,他便暂且原谅她梦境中大逆不道的行径。
是陆云铮插足在他们中间,陆云铮一直占据着她的心。
罪过全在陆云铮。
若陆云铮不在,一切会好起来的。
……
陆云铮第二度遭到贬挫,沦为布衣,并未像上次那样一封封给君王写陈情信,低声下气恳求重返官场,而索性做起了寻常百姓。
他在官场屡遭挫折,磨平了斗志。爱妻江杳之死对他的打击过于沉重,几乎让他失去了精神支柱,自然不在乎荣华富贵了。
如今的他,支零破碎,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莫说初涉官场时的意气风发,他在君王三番两次的挫败下头脑迟钝,战战兢兢,呆若木鸡,连寻常庸官也不如。
陆云铮始终只铭记一件事,为之锲而不舍辗转反侧,那便是爱妻江杳的死因。
杳杳不可能平白无故选择自尽,这件事必定要追查到底,直到他咽气的那天。
他的线索有三条,一是拦花轿的疯妇,二是皇贵妃,三是镇抚司的锦衣卫,此三者或多或少与江杳生前有牵扯。
可惜前两条线索同时中断,拦花轿的疯妇早消失得无影无踪,皇贵妃更笼闭深宫非外人可睹,那些牛鬼蛇神的镇抚司厂卫成了仅存的线索。
若在从前,陆云铮凭首辅身后强大的文官集团资源尚可与镇抚司一较,而今他被削去所有官职,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一个,岂能以卵击石?
陆云铮穷竭心智,伤心苦闷之情无法排遣,整日酩酊大醉,佯作疯傻,躲避眼线,暗地里买通一些线人悄悄调查锦衣卫。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总在日复一日地做着。
他想搞特工侦伺那一套,锦衣卫却就是靠特工侦伺起家的。
在他试图监视锦衣卫的同时,锦衣卫早盯上了他,且更神出鬼没、手段高超,更致人死命。
在锦衣卫群体中,人人皆有立功的机会,不受品秩阶级的局限。他们直接效命的对象是皇帝,无论品秩最高的指挥使宫羽,还是品秩最低的百户,凡持有重大密报,人人可觐见皇帝,直达天听,博得丰恩厚赏。
锦衣卫与锦衣卫之间同台奔竞,飞鱼服一穿,多大富贵凭个人。因为他们的存在,君王拥有一张密密麻麻遍布全国的情报网,幽居道观而遍知天下事。
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百户,平日负责侦探百姓,能捞的油水比掌管诏狱那些人少得多。在他巡逻的区域,好巧不巧最近搬来一户人家,男主人是个新鳏,茕茕孑立踽踽独行,衣衫洗得发白,看上去穷儒酸腐连半枚铜板都拿不出,并没什么勒索的价值。
那小百户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晓得这萧条穷酸的鳏夫曾是叱咤风云的当朝第一首辅陆云铮,只想快些捞些油水,潜入陆家茅草房窥伺,这一窥伺,竟窥出个滔天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