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年初二回了一趟澄清坊。

叔父带着湛明前来, 便算是娘家了。二妹杜润青自是没有露面,但叔父杜致祁却偷偷问了杜泠静给他安排官职的事。

“听闻那些拂党众臣,侯爷皆有意重用, 我是你叔父,自比外人更加亲近, 静娘你以为呢?”

开春之后, 户部就要陆续开始调整各地官员,正是选缺的时机。

杜致祁进来也同来京的拂党众人努力亲近。最初他兄长身死,拂党零落时也有人来找过他,但那会他自身难保, 便没同他们有过来往。

如今静娘嫁了侯爷,有侯爷做靠山, 他不必担心许多,倒可以与拂党人一起任上重职。

他还是念着邵伯举之前许给他的位置。

“静娘同侯爷说了吗?侯爷如何以为?”

杜泠静禁不住道了一句,“叔父还惦记邵伯举?可知他如今在大牢里?”

杜致祁当然知道,“但听闻皇上传了话音, 兴许要放过了。”

邵伯举犯了这么大的事都能放过, 说不定过些年还能重来, 他不过就是想要回京任职,怎么不能?

叔侄两人在厅中说话, 方才有人来寻陆慎如有事,他出去了一趟。

而叔侄这话没说完, 崇安就来请了杜泠静,往书房去。

杜泠静到时, 见他眸色略显复杂了。

“是出了什么事?”她问。

男人默了默,叹了一声,嗓音略沉。

“邵伯举自尽了。”

书房骤然一静, 杜泠静怔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皇上已经有意饶过这位探花,就算不能再恢复昔日荣宠,也至少保得一命。

可饶恕的意思传了下来,他却自尽了。

是宁死也不肯屈在他伯父邵遵之下,还是早已无颜出狱再见旧日手足,又或者曾浸透权利与尊容的人,无法无望地苟活?

父亲的旧书房里,杜泠静见侯爷也沉默了一阵。

但邵伯举的事他没再提,只叹道,“皇上向来一碗水端平,此番邵伯举一死,荣昌伯府那两个估计是活不成了,说不定还有旁的发落。”

他说着转了身,“我回去一趟。”

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里的风云从未止息,杜泠静连忙点头让他去了。

他一走,杜致祁就过来询问,杜泠静想着他方才还道邵伯举会无恙,眼下直接把消息告诉了他。

话音落地,她见叔父终于讶然白了脸色。

“为何呢?”他喃喃。

杜泠静没有立时开口,只是看着父亲空荡的书房。

父亲从前的旧物在一次又一次搬挪中,或移走或失散,只还剩下几箱子旧书画,如果没她亲自动手,也无法恢复原样。可连她也嫁人了,书房更加无暇打理。

父亲留下的痕迹无可挽回地慢慢消失。

杜泠静低沉了声音。

“父亲曾官至阁臣,新政推行天下,到头却身死在山洪中;拂党的叔伯们跟着父亲起起伏伏,有些等不到今日侯爷启用,就随父亲撒手离世;邵伯举等候宣判之时没死,皇上松了口要留他命,他却自尽了……”

“还有侯爷,”她看向叔父,“叔父真以为侯爷娶我。是因为圣旨赐婚吗?”

她说不是,“是为了收拢拂党,才能在与窦阁老的角力中,越发站稳脚跟。”

她此言一出,杜致祁惊吓地看过来。

“是侯爷请旨赐的婚……”

杜泠静无奈笑了一声。

“无论是父亲、拂党的叔伯们、邵伯举,还是侯爷,侄女说句忤逆的,哪位不比叔父运筹帷幄、深谋远虑?叔父真以为这京城的官场是好留的?”

若彼时,他真把她嫁给了邵伯举,此刻杜家也跟着邵伯举一起完了。

但也根本不可能,因为那赐婚的圣旨,根本就是侯爷请来的。

寒冬腊月里,杜致祁身上出了一阵虚汗。

在他根本弄不明白的地方,事情一层叠这一层,他却只能看到最上面的那一层。

“那……我总要做官吧?”

杜泠静道,“叔父从前的官位空着,侄女以为,叔父在京中也腻了,不若就从哪来回哪去。”

从哪来回哪去?杜致祁心里想被滚落的大石砸到。

他原本想要谋个更好的位置,离开那偏远之地,可绕来绕去,竟又回去了。

他看向做了侯夫人的侄女,一时犹如看到当年做阁臣的长兄,他们都不觉得他能当大任……

他脊背垮了下来,“可是你婶娘还病着,妹妹也在京中,又怎么办?”

“叔父放心,我若在京,自然照看。”

杜泠静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言。

她这叔父实在难堪大任,早早离去,不再被人利用,说不定还是逃过一劫。

杜泠静说完亦不欲多留,但也没有返回侯府,而是转道去看了扈廷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