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4/4页)

却意外地看到,卞夫人望着这份檄文,沉默着并未出声,甚至突然蹙眉,露出了几分意外而惶恐的神色。这好像不是个正常的反应。

“夫……”

“子脩,我且问你!”卞夫人一把抓住了曹昂的衣袖,打断了他的话,低声急急问道:“你送了这份檄文来,除了咱们的人外,还有谁知道?”

曹昂摇了摇头,虽不明白为何卞夫人露出了这样如临大敌的神情,还是认真回道:“我渡河抵达河内后,便遇到了司马伯达兄弟,但并未和他们提起此事。”

一听这话,卞夫人忽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我不明白……”

“你可知道,这檄文送给谁都行,唯独不能送给这位贵人!”卞夫人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在信中的隐蔽处多提醒两句,竟让曹昂险些犯了一个大错!

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去想,曹昂知道了此事,是否还方便离开河内了。当下要紧的,是让他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不等曹昂的疑问还未出口,卞夫人已匆匆解释道:“子脩啊,此地的贵人不是别人,是从洛阳城中逃出来的陛下!”

“什么?”曹昂险些又一次惊得跳了起来,却不想再得曹丕一次无心的嘲笑,按捺着坐在了火炕上,也头一次觉得,还能有这等双重的“如坐火上”体验。“父亲从未与我说过,陛下从洛阳逃出来了。”

“或许……是你父亲也不知道。”卞夫人低声说道,“可我在河内看得明白,从此地到河东都因尊奉陛下之命,才能如今日一般贼匪从良,乱军有序,并州军弃暗投明,司马氏与卫氏相继来投。此间种种,非天子不可为。”

曹昂“啊”了一声,脸上一片茫然。按说父亲没提及此事,他就不该相信这样荒诞的事情,可卞夫人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好像又让他不得不相信……

卞夫人的下一句话已到了他的面前:“你还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河内地界上,若只是一位寻常的贵人,你当然可以替曹公转送这份檄文,邀约一并伐董,或许还能齐聚关隘之下,攻入洛阳,但若此地是陛下,就不能如此了!”

“天下何曾听说过臣子给皇帝送檄文,邀请一起讨伐出兵的道理!就算这皇帝如今已不是皇帝,但他是为乱臣所废,若是曹公先一步质疑他的身份,真将对方当成了同朝为臣的盟友,天下人又要如何看待你父亲?!”

“……”曹昂瞪大了眼睛,早被这一连串的话打乱了阵脚,也不得不承认,若事态真如卞夫人所说,这封信就确实绝不能由他送到弘农王的面前。那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但还没等他将这檄文收回到包袱之中,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院中传来了司马朗的声音:“可否劳烦子脩与我走一趟?”

曹昂的面上闪过了数个神情,强行压下了自己因那一串惊闻而难掩复杂的神色,在忙乱中将帛书塞入了袖中,这才看似从容地走到了院中。

便听司马朗说道:“有位贵人,想要见一见你。也是赶巧了,他恰好因为要来河内打听些消息,从河东折返,听闻子脩到此,故而让我来传唤,不知子脩——”

“还请伯达领路吧。”曹昂微不可见地深吸了一口气,随着司马朗迈开了脚步,直到被接引到府衙的一处书斋之中。

此地也已改装了墙壁,因此地的坐榻如火炉,屋中泛着一阵燥热。

曹昂心中暗暗想着,也或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紧张,才让他的脸上已提前烧出了一抹绯红,于是更觉此地闷热。

倒是那斜靠在榻上的青年神态自若,微微抬眸向他看来,只清淡地颔首,示意他就坐。

曹昂一时有些恍惚,不知对方并不表露身份的前提下,他到底该当拿出怎样的态度来应对。

却忽然听到刘秉开了口:“先前接到了袁绍的来信,信中提起他往兖州去信一封,希望曹操他们联络洛阳三公,发出征讨董卓的檄文,按说,此时若曹操真有报国之心,这檄文已成了,不知你可有带在身上?”

曹昂顿时心头一紧,忐忑地望向了自己的脚尖。

在他的斜前方,一道轻笑响了起来:“我是问你有没有带着檄文,又不是问你有没有带着兵器,为何如此做派?只是让朕借阅一番,参考一二,难道也不成吗?”

曹昂被这一个“朕”字惊得抬起头来,眼神中一阵发颤。

在这一瞬间,卞夫人先前的那句“天下何曾听说过臣子给皇帝送檄文”,与刘秉的这句轻描淡写的“借阅”交织在了一起,竟让他的衣袖中好似也被那暖炉热力烧了起来。

也一直从那份檄文,烧到了他的指尖。

……

他未曾面见天子,但今日方知,何为天子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