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第2/4页)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甚至有些许尴尬。
这话吧,和一个当时还没确定身份是皇帝的人讲起,还算正常,是要看看对方的表现来做个判断。在陛下面前又提一次反贼的身份,未免有些尴尬了。
偏偏陛下一点没觉得此问有什么问题,还紧追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何为人祸?”
张燕咬了咬牙,想到陛下先前所做的种种,明知这话说来悖逆,终究还是说出了口:“黄巾起事前,正值先帝在位期间的第四次大疫,朝廷……朝廷却在几年前的那次大疫开始,就再无赈灾施药之举,只能靠着大贤良师的符水医病,但就算如此,还是死了好多人。”
朝廷不仅无为,竟还加征田税,卖官鬻爵,极尽敛财之举,他们凭什么不能在张角的带领下揭竿而起呢!
“所以这就是你的怒火!”刘秉手中的“笔”指向了沙盘上的那个字,正是一个“火”字。
“人为何要习字学文,就是当声音无法让更多人听见的时候,起码还能让它用另一种方式抒发出来,甚至是保留下来。”
“你们先学董卓二字,意图让人人知道他是个恶徒,是因他纵火洛阳,累得百姓嚎啕流离,是不是也是类似的道理?”
张燕点了一下头。
这“火”字,可能还是广宗覆灭之时的火,是他们抵达洛阳之时被董卓留在此地的烧天烈火。
比起“董卓”二字,他好像确实更容易记住这个字的写法。虽然这个字他之前就认识,但在陛下的这番话中,他已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什么。
又见刘秉往火字边上加了一个字。
加的,是一个“禾”字。
这是一个……
“秋,古字为龝,又从火旁,为了便于使用,就去掉了这个龟字,只剩下了禾苗在秋阳中枯萎的秋。字形演绎历年常有。你觉得字形繁琐,不易记忆,其实那些早早识字的人也觉得,得让这些字由繁变简,变成直抒胸臆的媒介!”
刘秉话说得振振有词,却在心中倍感庆幸,他在河东时借着太守府和卫觊的门路找了些书,其中就包括成书于七十年前的《说文解字》。又因宫变在秋日发生,专门找过这个字,记住了这一段演变,也成功地让张燕再度一愣。
“字是人的心声,字形可由人而改,那又怎能只用它们来记住区区一个董卓?招贤令上,朕都懒得去细数董卓的过错,因为自朕到河东以来所见,都在告诉我,这天下不是少一个董卓就能转危为安的。”
“好,你要用记住敌人的方式来识字是不是,那就记住这些——”
刘秉头一次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像老师。
他一手抓住了张燕的衣领,将他拽到了那沙盘的面前,一手握住那根树枝,点在了那个秋字上。
“秋日要有收成,便必须希冀于春夏无有大旱,或者将其规避过去。上有烈日,下为干土,这就是旱。”
“土地板结,虫卵蛰伏,一到次年就成了蝗灾。虫灾之首,故而为蝗。”
“旱蝗之后常有大疫,疫,民皆疾也!”
这接连排出的三个字,随同那个秋字一并呈现在张燕的面前,也让他此刻虽是沉默不言,心中却好像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这一个个字的字形字意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闭上眼睛,这几个字好像还是跳动在他的眼前,因为这每一个字都是他迫切想要记住,想要记恨,也想要再不出现的东西。
刘秉缓缓地松开了他的衣领,将那根树枝举起在了他的面前:“现在知道为何要让你们习字了吗?你写出这些来骂,都比骂董卓要好。”
“是……如陛下说,文字为表露心声的媒介。”
张燕抬手,接过了眼前的这根树枝,忽然觉得,自己想知道如何写的字,其实还有很多很多。
这个表达心声的方法,在此前其实完全与他无关,或者说,根本不是他能接触到的东西。
但现在,作为陛下重回皇位的元从,陛下已慷慨地将识字的门路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又怎能只囫囵执行着这命令,以为自己已在“努力”了呢?
真正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字如何去写,如何去用,将其牢牢记住,才叫当真没有辜负陛下的期望!
那也难怪,刚才陛下看到人人在写董卓的时候这么生气!他生气自己的良苦用心,落到张燕他们的面前,竟然只剩下了一种徒有形式的东西。
幸好,陛下生气归生气,还没忘记点拨于他,让他有所醒悟!
果然他才是陛下最器重的将领!
张燕心神振奋,决定明日开始就按照陛下说的方式认字,迟早要让陛下发出一句“非复黑山飞燕”的感慨,结果这一回神来到了眼前,顿时大惊,怒道:“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