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本宫要脱簪请罪。

次日陈琰上衙,曹妈妈早起烧水服侍他洗漱更衣。

前院的尤七早早就候在大门口,这些天都是他跟着驾车。

只是尤七识字不多,对衙门里也不熟——其实整个前院的小厮识的字加起来,都读不了几段《三字经》——清吏司庶务冗杂,房里两个书吏忙得脚打后脑勺,缺个跑腿打杂的长随,着实是处处不便。

一过立冬,京城骤然转寒,曹妈妈嘱咐阿蛮烧个手炉拿来。

阿蛮在耳房看书呢,先是应了一声,直到陈琰要出门了,迟迟没有送出来。

她太投入了,压根没听清,曹妈妈又催了一次,才赶紧丢下书本去烧手炉。

陈琰见她终日一身男孩儿打扮,不是在帮忙干活,就是在看书,家里待下人宽厚,丫鬟小厮闲暇时打牌踢毽子也是被默许的,何况这孩子不是下人,只是寄住在家里给平安做个伴罢了,却极少见她玩耍。

陈琰不温不火地问她:“你可愿意去兵部,与我充个长随?”

阿蛮先是一愣,然后干脆地应道:“愿意!”

陈琰因对曹妈妈道:“知会大奶奶一声,就按阿祥的月俸。”

曹妈妈愣在原地,眼看着阿蛮回屋略做收拾,握着手炉跟着大爷出了门,都没反应过来。

马车拐出胡同,街上人迹罕至,偶有几个小食摊子冒着腾腾白气,为早起上朝的官员供应早饭。

街灯昏暗,尤七却能看见阿蛮眼底莹莹发亮。

两人之前一起去齐州,替卢师傅的女儿打和离官司,早就混熟了,因此尤七毫不顾忌地打趣她:“这么高兴?”

阿蛮压着声音道:“我跟我娘打赌,十五岁之前一定能自己养活自己,我做到了!”

尤七忍不住泼他冷水:“你现在就是个兴头上,在衙门里跑腿很枯燥,一点也不好玩。”

“怎么不好玩。”阿蛮兴冲冲地说:“一个衙门里,有官有吏,有杂役小厮长随,你看那金榜题名的进士够博学了吧?外放上任前也要找好擅长刑名钱粮的师爷,足见这里面有多少学问,够普通人学一辈子。”

尤七只是笑,好似等着看她碰钉子哭鼻子。

……

“阿蛮给爹做长随?”

平安回到家听说了这件事,觉得有点屈才,但看阿蛮那劲头,知道是她自己乐意的,也就没说扫兴的话。

曹妈妈今天告了假,把小福芦送去隔壁的一个私塾。

小福芦读了一天,回来说不想再去了,自己的学问都快赶上先生了。

曹妈妈骂他不谦虚,但平安很理解这种感受。

时下私塾与私塾是不一样的,当年娘给他找塾师,是奔着找到科举名师去的,要么是丁忧在家的官员,要么颇具是应试经验的举人,在家里设个小馆,教上十来个蒙童,那是小班化精英教学,而曹妈妈为小福芦物色的私塾,目的在于教孩子识文断字,能写会算,长大最好是考个书吏,最不济做个账房,总比出苦力强得多。

于是平安把跟着小郑先生的那段求学经历分享给他,学堂只是提供一个读书的氛围,强者不抱怨环境,老师教不好就把老师教好。

小福芦:???

怎么好像哪里不对。

“你当谁都像你一样没大没小。”陈敬时道:“何况这世上如郑先生这般,能接受学生强于自己,懂得教学相长、不耻下问的人没有几个,他是真正的君子。”

“郑先生说会给我写信的。”平安道:“只是他没有衙署,我不知道怎么给他回信。”

陈敬时翻翻《会典》,提笔抄了几个地址给他,应当是小郑先生经常活动的衙署。

……

平安第一次收到郑先生的书信是在一个月后。

他已安然到达晋州并展开了工作,顾宪在百忙之中见了他一面,两人进行了半宿的深谈。

晋州的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市井萧条,人口稀少,边民困顿不堪,而当地的豪强却乘华车、住高楼,穷奢极欲,鲜明对比之下,实感触目惊心。

二人甫一到任,便有形形色色的权贵或登门,或宴请,或送礼请托,或委婉警告,总之都是希望他们相安无事,别生事端。

顾宪是谁?岂会屈服于威逼利诱?

郑行远但凡眨一下眼,当初就不会上书。

两人经过商议,决定分而化之。

晋州是军事重镇,对粮食与草料的需求量极大,边民多是军户,世代以种田打草为生,军屯不能满足于军队用量,朝廷就要额外采购大量的军粮草料,所以边民只要辛勤劳作,应当过得不错。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都司衙门采购军需,设置了一定的门槛,譬如粮草必须以千石为单位,小户人家根本达不到收购要求。

这样一个小小门槛,就将百姓小民排挤在外,他们的本业就是为军队供应粮草,可辛苦劳作一年却只能用以果腹,豪强大户们再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他们的粮草,迅速垄断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