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漂亮叔叔,要买画吗?”
春雨时分,蜀州莲生宫一座王母娘娘庙外,谢烬撑伞停在一处画摊前,摊主是一个小娘子,丱发双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肉嘟嘟的包子脸,脸上生着星星点点的小雀斑,像是一枚枚浮在海上的星子,闪闪发光。
这是小时候的芙颂吗?
哪怕是入了梦里,周遭的环境,跟真实的世界似乎没有任何区别,连她的一呼一吸都十分真切。
谢烬行前半尺,离芙颂离得近了,明晰地看到她鼻尖上蘸染了的绿色颜料。
小娘子满脸希冀地问他要不要买画。
春寒料峭,昼雨潇潇,街衢上冷冷清清的,来祭神的香客寥寥无几,小娘子的生意自然难以强差人意。
适逢倒春寒的时节,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合襟绿袍,形制是莲生宫的弟子校服,袖端和袍摆处,皆用银丝线描摹有庄重慈悲的莲花图纹,在雨光的照拂之下,莲花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不过这种校服的规格,对于芙颂而言,似是十分宽大了,它罩在她纤细伶仃的身子外,雨风轻轻一吹,看起来像是一张海上风帆,随时随地能将她吹倒。
芙颂大抵是觉得冷的,又要招揽画摊的生意,不敢私自把手拢在袖内,谢烬是她出摊以来第一个愿意停留的客人,她很是高兴,哪怕这位客人生着清冷的面目,看起来并不平易近人,她仍然拿出一幅幅画,热忱地给他介绍起来。
“漂亮叔叔,看,这是《斗姆大战燃灯道人图》!我绘摹了七七四十九日,才绘摹而成的。”
谢烬知晓,斗姆与燃灯道人是九重天上下一对著名的死对头,斗姆道行了得,凭借一己之力就能独抗观音、文殊、普贤三大力士,但燃灯道人很不光彩地使用暗器定海珠偷袭斗姆,让斗姆战败。从那时起,斗姆与燃灯道人结下了梁子,逢见面必有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战,连天帝都劝阻不得。
只是眼下。
他
对着画中一坨浓墨观摩了半晌,嗓音难掩疑惑:“画中为何无人?”
芙颂答道:“斗姆打败了燃灯道人,燃灯道人掉入深海里,斗姆胜利,自然而然就飞走了呀。”
谢烬缄默一会儿,最终给了一句比较中肯的评价:“……好超前的画法。”
斗姆看了抹泪,燃灯道人看了可能要气得呕血。
芙颂受到了夸奖,眉眼弯成月牙,笑了起来:“修行之余,我唯一最大的嗜好就是画画了,可能是画得很深奥,能够看懂的人不多,欣赏的人就更少了,漂亮叔叔是第一个夸我的人,真是我的知音。我今日心情好,来个‘买一送一’的友情价!只要漂亮叔叔买了这一幅《斗姆大战燃灯道人图》,我将方才新创作出来的《昭胤上神夜会碧霞元君图》送给你!”
谢烬从未料到过,有朝一日吃瓜还会吃到自己身上。
莫不会是神院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以讹传讹?
他掩唇轻咳了声,淡淡解释:“我……昭胤上神恪守男德,从不曾做这种事。”
“漂亮叔叔又不是昭胤上神,如何知晓他会不会做?”
伴随着沙沙声,雨水断断续续砸在竹骨伞的伞面上,如断简残编,如不成句的字,如不成字的笔画,也如女郎画上那些抽象不连续的线条,共同组成了一场熟悉又陌生的相遇场景。
谢烬意识到,他认识芙颂,但不认识过去的她,她也不认识他,两人之间隔着许多的空白。
谢烬淡淡地挑了挑眉,当下不好交代自己的身份,忖了忖,道:“我是他的同窗好友,相信他的为人。”
芙颂扬起脸来,嘴巴张大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诧异不已:“漂亮叔叔是来自九重天的神院?”
谢烬点头。
“那漂亮叔叔更需要这幅画了!可以送给昭胤上神当脱单贺礼,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喜欢的!”
《夜会图》递呈至谢烬的面前,他看到画幅都被浓烈的朱砂色填满,没有线条,只有满目红色,他端详了一刻钟,端详不出这一片红色的真意,忍不住道:“这一片红色是什么?”
芙颂眨了眨眼道:“月老种植的桃林。”
“人在何处?”
“自然是躲在桃林啦。做那些你侬我侬的事,羞羞的,怎么能够被外人看到呢?”
话及此她挺了挺胸膛,一副引以为豪之色:“斗姆教过了,画画最重要的就是留白了,留白越多,引人浮想联翩的空间,也就越多。如何?我画得还算活色生香罢?”
现在,谢烬终于明白,芙颂的画摊生意如此冷清的缘由了。
留白过深,曲高和寡,知音难觅。
素来以格物致知闻名的阳明先生,看到芙颂的这些画,也要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