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此非同等礼仪!”淳于越马上辩驳,“周成王乃是举行封禅的最后一位天子,此后的周天子不过是巡狩而已,封禅与巡狩,绝不可同日而语!”
“那么请问,周成王,有何大功大德?”浮丘伯揪住这一点问。
“周成王平定三监之乱,镇抚东方诸侯,制礼作乐,明确典章,延续周公之策,推行分封,才使天下大治,成康之际,刑措四十余年不用[1],如此治世,当今天子,做到了吗?”
淳于越激动道,“秦法严苛,世人皆知,行郡县而废分封,弃先王之制而标新异,恐怕祸乱难弭,不思安民就急着封禅,如此急功近利,怎么配与历代先贤相比?”
“你提到的两件事,我们一一分说。”浮丘伯的竹简在手上敲了敲,辩论的时候脑子转得飞快,“第一,秦法严苛,这个我不否认……”
“等、等等。”韩非忍不住插了一句。
浮丘伯停下来,等他说话。
韩非在心里酝酿好了,尽力出口别太结巴:“这位淳于兄,你所谓秦法严、严苛,具体指、指哪些?”
淳于越回答:“礼记有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2]而秦法,却连这等区别都做不到!”
李世民听到这里,就知道淳于越必输无疑。这个话题如果他来辩,绝不会说出这句话,也不会拿这种不痛不痒甚至容易被攻讦的句子,来给对方机会。
明明周朝量罪定刑,比秦法轻罪重罚要合理得多,淳于越偏偏要提什么“刑不上大夫”,这不是正好撞韩非手里吗?
果然,韩非立即驳道:“我以为,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太、太子犯法,都当与庶民同……同罪,何况于大夫?[3]当、当年……”
韩非什么都好,就是这吞吞吐吐的,实在是听得人心痒,耳朵也痒,恨不得替他说。
李斯很自然地接下去:“当年秦惠文王为太子时,犯了法,因身份特殊,没有受刑,太子的老师公子虔公子虔被处劓刑(割鼻)、公孙贾被处黥刑(刺面),秦之法度从此严明。[4]
“足下难道是想说,大夫就有权逃避律法的惩处吗?若人人皆如此轻视律法,自以为自己身份高贵,就漠视法度,肆意妄为,难不成就有‘礼’了吗?”
这波法家配合得极好,淳于越明显抵抗不住,脸涨得通红:“我非此意!”
“天命靡常,惟德是辅。秦法之苛,可不在于刑是否上大夫。”儒生之中,有人振袖,加入了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足下何人?”浮丘伯问。
“某为伏胜,诸君有礼。”这人比淳于越要友好一些,不紧不慢道,“秦法之重刑与连坐,岂不比周法要残酷得多?”
“乱世用重典,若非这般,秦如何能变法图强,一跃而成诸国之中最强之国呢?”李斯反应极快。
“那某可否问一下,当今还是乱世吗?”伏胜平淡地问。
“当然不是。”浮丘伯回答,“不过改动律法非一日两日可以做到的,此事已过朝议,陛下有诏,廷尉与诸博士在文学馆,夜以继日,忙碌有加,莫非足下没听说过?”
伏胜略一顿首,竟谦和道:“某治《尚书》,潜心修文,不闻新诏,若真有此事,那便是我的过错。”
诶?这话一出,跟一拳头打在了云彩上似的,什么也打不中了。
不仅淳于越有点傻眼,法家这边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世民噙着笑,听得津津有味,顺便标记了一下这个伏胜。
不错不错,不是个死杠精。
因为荀门的儒生已经够多了,且占据了最好的生态位,所以齐鲁很多儒生都没有入朝。
儒家八门内斗非常凶,嬴政觉得朝中的儒生太多,太子都被儒家腌入味了,也就不在意还有一大波在外。
像淳于越与伏胜,目前都还在野。嬴政来了,纡尊降贵地给儒家表现的机会,才有了这场辩论。
浮丘伯便略过这个插曲,继续道:“其二,关于郡县与分封——”
“我来吧。”李斯像在接力赛跑似的,顺畅地接过了他擅长的领域。
“听足下之意,你崇尚分封?”
“自三皇五帝起,至周天子而有天下,无不是广封子弟群臣,天子为干,封君为枝,既有血亲之藩屏,亦可安稳社稷,周室因而得传八百年,此非谓正道乎?”
浮丘伯吐槽道:“八百年里一半时间,几百个诸侯国都在打生打死,周天子是谁,都没人在乎了。”
淳于越的脸色刷地难看起来,怒道:“礼乐崩坏,正是由此而已!”
李斯无视了他的愤怒,依然按自己的节奏来,心平气和地论述道:“那看来足下很喜欢楚国了。七国之中,除了楚国,再没有任何一国,是完全的分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