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正文完(第3/5页)

“老太太,我不想做阮玉山了。”

东方吐白的清晨,阮家的下人在鬼头林发现了阮玉山头身分离的尸体。

他跪在昔日被钟离四砍断的那根写着蝣人七十五来历的木桩旁,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斩下了自己的头颅。

多日连下的大雪让他的脑袋深深陷在他膝前的积雪中,他的眉睫和头发在吹彻一夜的北风后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阮玉山的身体早已僵硬,脊背却依旧跪得笔直,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张揉皱的丹青,丹青上的落款写着钟离四和他的名字。

在那幅丹青的背后,有人用指尖蘸着鲜血写着对早已离世的钟离四的奠文:

白眉叩雪,悼我亡妻。

阮玉山到底是随亡故的钟离四去了。

当这个消息传入江南水乡的一家小面馆时,已是春花开尽的四月。

这个晨光熹微的早晨小面馆烟火袅绕,临窗的客人高谈阔论着轰动一时的红州州主的死讯。

有人说他是不耻自己的叛国之罪,早就选好日子随先主去了,有人却说他这是因为过度思念传闻中那个神秘的亡妻而寻了死路。

众说纷纭的谣言在小小一方饭店里肆意弥漫,直到角落一个清脆的碗盏打碎的声音让这片嘈杂陷入顷刻的寂静。

钟离四在众人侧目的视线中对着脚底这碗还没来得及动筷的清汤面出神片刻,随后便从兜里掏出十个铜板,将面钱连带着碎碗的赔款一起放在桌上,再慢慢走出面馆大门。

跨出面馆的门槛时,他不慎踉跄了一下。

后头有认识他的人指着他摇头:“这看水先生,是读书读傻了,还是教书教傻了?”

钟离四一路神色空白地走回自己的篱笆小院。

路上每隔三五步便听见有人议论红州城主自尽的诡怪奇谈。

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人是如何独自在雪夜砍下自己的头颅的。

钟离四走在街上,初夏的太阳晒得他头脑昏沉,那些闲谈杂论像飘忽的晨雾一样擦过他的耳际。

学堂的夫子今日迟迟不见踪影,这使得离他家最近的樵夫不得不在孩子回家后前去看望一眼。

樵夫站在篱笆小院外,目光担忧的探头探脑,本以为夫子今日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成想只看见这人坐在院子的竹椅上望着远方发呆。

“看水先生?”

樵夫喊了一声,竹椅上的人没有反应。

这一带没人知道夫子的名字,一问起来,夫子就说自己叫看水,于是大家都喊他看水先生。

有人推测,这个带着一点西北口音的夫子是因为从没来过江南水乡的缘故,很想看看这一带的水土人情,因此给自己取名看水。

关于这个言论,夫子每每听罢只是摇头。

“看水先生?”

樵夫喊了三遍名字,终于把钟离四的魂给喊了回来,转头看向院外。

这一看把樵夫吓一跳——夫子的面色苍白得像家里死了人。

穿得也像家里死了人。

过去这看水先生是爱鲜亮颜色的,樵夫记得第一次见这人到乡里的时候,身上那间赤色刺绣的银底长袍真是华贵得像天上人来的。

虽然以后那身衣裳再没见过夫子穿了,但纵使身着布衣,这位看水先生也是很讲究的。

眼下钟离四却一身素净,宛如披麻戴孝般,连发带都换成了白色。

他定定望着樵夫,反映了片刻,才木然起身去给樵夫开门。

那樵夫进来,便听钟离四说:“请坐。”

话音未落,又见钟离四转身进了屋子。

樵夫惴惴不安地等着,等钟离四出来了,才明白这人是进去给自己倒茶去了。

他试试探探地观察钟离四的神色:“先生……没事吧?”

钟离四瞅了他一眼,像是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问,坐回椅子里说道:“没事。”

樵夫舔舔唇,打哈哈笑到:“那……今天孩子回来,说您没去学堂,我们就以为您出什么事儿了,这才来看一眼。”

钟离四目光放空,眨了眨眼,过了半晌才听进去樵夫的话,蓦地想起自己今日忘了去学堂教书。

他转头看向樵夫,动了动嘴角,想要扯出一个抱歉的笑,发觉怎么也扯不出来,于是面无表情地说:“我忘了。”

看水先生不爱笑,这一带乡里乡亲都知道。

大家相处时间长了,晓得这夫子是很好的人,便也不介意。

樵夫摆摆手:“没事儿就行,既然您没事儿——”

“烦请您帮我带话,”钟离四接着说,“以后的学堂,我都不去了。”

樵夫愣住,鬼使神差地看见钟离四放在身后的包袱和一把短短的铁锹:“您这是要——”

“回家吊唁。”钟离四沉默了片晌说,“家里……同我结发的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