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正文完(第4/5页)
“哟,”樵夫心里一沉,正了脸色,“您成婚了?”
钟离四点头。
末了,又说:“我和他……早就许了婚约。从我刚入世起,就是他陪着我了。”
樵夫无措地在衣服上擦擦手,接话道:“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啊。”
钟离四听见这几个字时眼中眸光晃了晃,他垂下眉睫,躺回竹椅里,和樵夫隔着一张小小的木桌,也不管人家想不想听,就这么絮絮地说起来:“我以前脾气不好,总跟他使性子。他大我几岁,见识比我广,性子也比我温和,便什么都依着我。我第一次写字,是他教的。第一次习武,也是他陪着。就连第一次吃上热饭,都是他做的。”
樵夫心里讪讪,认为钟离四这话有吹牛的成分——谁第一次吃饭不是爹娘给的?两个小孩儿还在穿开裆裤的年纪,就能一个另一个做饭了不成?
不过他没说出口,只是附和:“您跟您妻子感情真好。”
钟离四颔首,低低笑了。
樵夫看傻了眼。
十里八乡一年到头也没见过看水先生笑几次,今儿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人给逗笑了,倒是稀奇。
“本来想让他给我取名字来着,他那次跟我闹别扭,不取。后来为了这事没少跟我赔罪。”钟离四的眼底含着笑意,望着远处的山田回想道,“有一次,我发现他撒了一个谎骗我,我很生气,和他大打出手,还跟他赌了近一年的气。那时候我想走,他不让,把我关在他的家里。又怕惹我不高兴,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敢来看我,吃过了饭,就急匆匆地走了。其实每次他离开的时候,我都在想,怎么那么快就要走了。”
“一年过后,我快死了,他在几千人的军营面前下跪,求了个神医来救我。”
钟离四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踏上了去往红州的路。
他一个人,带着那罗迦,行走在山川草木之间,时而抬头看看一望无际的蓝天,更多的时候在自言自语。
“施针的前一夜,他守在我床边,彻夜未眠。我知道他心里在担心什么。他一直在我床边走着,又怕吵醒我,又静不下来,我想让他休息休息,就假装睡着时握住了他的手,他果然就一晚上都不动了。”
钟离四扶着自己经过的一根根树干,看着前方像是没有尽头的路,一步也不肯停下来:“后来我还是没得救,就和他约定,说下辈子,我和他还在一起。我说我等他。我以为他会须全尾地回来找我,可怎么等着等着,就等到他的死讯了呢?”
说到这里,钟离四倚在树干边,长长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年纪小,总憋着一股劲儿,愤世嫉俗,可不知该去怪谁,便把劲儿使到他身上。因为他有一成的错,我就把十成的气都撒过去。说到底,他有多大错呢?多大错也不至于堵上生死。偏我那几年脾气犟,钻了尖就不肯回头,宁愿让他一辈子守在我背后。我怪了他一瞬,便赌气了一生。”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天,呵出一口带着朝露的寒气:“可他就这样走了,要我怎么等他?我只能去找他了。他同我说过,既是夫妻,便要生死同衾。我会去红州的墓陵找到他的坟,用铁锹撬开他的棺材,躺在他的身上。这样兴许能在黄泉路上快些赶上他。”
他说完,终于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泪水一滴一滴落入脚下的湿土中。
“我还是想要下辈子。”钟离四的泪把他浑身的力气都带走了,他忽然倒在地上,仰面朝天,看着头顶树木的纵横交错的枝干,“你说呢?阮玉山。”
耳边再也没人像十八岁那年倾尽所有地回答他。
战火连天后的大祁满目疮痍。
钟离四去往红州的路上随处可见暴露在荒郊野岭的尸体和一车一车拉着尸体过境的收尸人。
当他赶到西南边陲时,正是清明节的黄昏。
一条平缓宽大的江水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江岸边空旷之地处站满了人。
这些人三两打堆,背篓里装着祭祀烧的纸钱,准备在夜幕降临时为逝去的亲人烧去新一年的思念。
钟离四走到几个拿着招魂幡的道士旁边,拿出自己买好的金箔黄钱蹲下身,准备趁道士烧幡前点燃火,说不定能再见阮玉山的亡魂一眼。
可他的火怎么也点不燃。
他吹着火折子,护着火又挡着风,火折子的火头每每烧到黄纸上便有一阵歪风从另一侧打来,黄纸在风中躲躲闪闪,火折子的火星快要燃尽了,也挨不上黄纸半点。
钟离四并不气馁。
他收起火折子,又开始用自己早前揣在身上的石块不断摩擦,眼见着擦出火了,他的黄纸像被江风吹了一口气似的迎面往空中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