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冠绝天下的乱世文臣(六)
淮州夜色凉薄如水。
今夜有事要做,道上早清了人,冷清月光挥洒,偌大街道上空无一物,只偶尔在街角幽幽亮几盏灯。
郁临住的地方离府衙不近,马车在路上咕噜噜行驶,发出不紧不慢地吱呀声,愈发显得车内寂静无比。
卫执戟洗去伪装,露出底下一张剑眉星目的俊脸。
他双眸灿烂如星子,抿着唇,有时往外,有时看车对面坐的郁临。
郁临低头看文书,车里安静一片,良久,他喉结轻滚,哑声问:“纸是烧给我看的,话是说给我听的,你知道是我?对不对?”
他抿唇问:“什么时候认出的?”
他问的急切,眼皮深红一片,郁临低头翻看手中文书,闻言轻顿。
片刻后,郁临抬眸,睫毛浓长,落在车内昏暗光线里,温和沉静,他手腕轻搭书页上,无奈看他,轻轻道:“我与你,何须相认。”
他的眸子是一种很浅的琥珀色,在洛京时,卫执戟遍寻玉石珍宝,也找不出一颗能与之媲美。
卫执戟怔怔看他,听他说与自己刻骨入血,无需相认,顿时深呼吸一口气,仰头逼走泪意。
他咬着牙,垂在一旁的手指收紧,忍了又忍,才哑声说:“嗯。”
他看着郁临,看着这张午夜梦回轮番出现在他梦里的脸庞。
过一会儿,轻轻起身,走到这人身边,半跪下,将脸庞轻搁在郁临膝盖上,轻握住他冷白细长的手指。
卫执戟声音很闷,一下午的随身跟随,让他早忘了八年距离,忘了自己如今高高在上的身份。
他握着郁临手指,如少年时一般闷声抱怨:“这些年,我总是梦到你。”
郁临垂眼看他,冰凉手指缓缓回温,轻搭在他脸颊旁,轻声问:“梦到什么?”
“很多啊。”卫执戟笑出来,埋在他手指间蹭一下,喃喃自语,“头几年,我只能隐姓埋名,窝死人堆里,那时候想,不能死,我还要为兄长报仇,还要回来见你。”
“后来……收拢了旧部,听说各州叛乱,叛乱兵临洛京。”卫执戟声音一顿,“我怕极了,怕他们伤了你,便每日都关注着。”
他说的轻描淡写。
但郁临从他十七岁时便带着他,知晓他的性格,轻轻抚摸一下他的发鬓:“嗯,那时候你已经拿到了青州?叛军外有支无名军队和他们对峙……你带人来帮我了?”
“……”
没曾想他猜到这一层,卫执戟偏头,咬一口他的手指,笑的无奈:“趁机捣乱罢了,我身份不正,也不敢见你,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他笑起来,眉眼飞扬的样子有了几分少年时的影子。
郁临低头,手指托着他歪在自己膝盖上的脸颊,目光安静,轻轻摩挲。
故人重逢,还是他们这等错综复杂的关系,郁临嘴唇轻抿,手指穿进卫执戟轻软的发丝里,揉了又揉。
八年的时间太长太长,却割不断他们的联系,一朝重逢,宛如初见。
过去很久,郁临轻声说:“无事便好,这些年,我总是会担心,你吃了许多苦,几次命悬一线,我总想,若天遂人愿,我该再见你一面的。”
他说着,卫执戟抿唇,头颅往下,压着他的手掌,瞬间发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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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星无月,唯有窗外桂花树随着风声簌簌摇动。
院里的床榻也晃的不成样子,边关淬炼多年,卫执戟早不是当年青涩的少年,抱着人,手段颇多,一夜没停,最后只听肩上人断断续续低声喘息。
天光渐亮,他抱着怀里的人,恨不得两人融为一体,密不可分,郁临趴他肩上睡着了,他微微倾身,亲一下这人雪白的肩头。
郁临正睡着,受不住力,猝不及防轻抖一下,他抿唇,睡眼朦胧低问:“什么时辰了?”
卫执戟看一眼窗外将亮的天,心虚挪开视线:“……我看看。”
天已经亮了,淮州城里天亮的早些,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闪烁着清晨的光线。
卫执戟抱着人,一动不动,在一方院落里,时光仿佛陡然安静下来。
郁临靠在他肩上,半晌没听见回答,困极,不知不觉睡过去。
他近来太忙,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一觉睡醒,发觉自己躺在比平时绵软的床榻里,周身清爽,只是微微有些乏力。
屋里的窗上挂了厚厚帘布,密不透风,乍一看,竟也看不出是黑夜还是白天。
一看就是卫执戟干的,郁临轻轻揉一下头,哭笑不得,正要起身,院里和人交谈的卫执戟已经敏锐听到屋里动静,挥手打发了人,快步进来。
他在和部下商量着事,毕竟粮食问题得到解决,然而流民还没有。
他知晓郁临定会忧心,天一亮,便早早唤来潜入城中的部下,让人按着他治下法子,抄了些淮州能用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