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冠绝天下的乱世文臣(五)
郁临筹着粮,正与城中主簿交谈。
前几年各州叛乱,王朝便已经走入末路,郁临来到淮州,与淮州城外尸横遍野哀声一片的灾民当场打了照面,才知道情况比传到洛京的还差上许多。
他虽带了一批粮,又从各州筹了一批,加上行商远道而来运的粮食,暂且让淮州喘一口气,但还是杯水车薪。
再不大开粮仓,单靠郁临筹来这点粮食,用不了几日。
可淮州城粮仓里空空如也,连老鼠都不去了,这些年州县的存粮去了哪里,城中上下缄默不语。
偶有几个尚有良知的人,官也不大,跟在郁临身边,忙前忙后,虽尽心尽力,却对城中情况却闭口不言。
倒不是他们不想,只是这世道,不允许他们多说什么。
郁临来到淮州数日,却也没有贸然动手。
王朝气数将尽,他拿的剧本是乱世支柱,史书描写浓墨重彩,以一己之力活大雍数年,然而他毕竟是臣,有些人,最顶上那个人护着,并不好动。
比如淮州州官,是贵妃亲舅,在淮州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正是因此,皇帝才把郁临派来,帮他顶一顶罪。
郁临思索着破解之道,正想的走神,在淮州城黑云密布的天光,他抬起眸,竟看到了卫执戟。
二十七岁的卫执戟已经与当年十分不同了,眉眼更加锋利。
十七岁时随少年发尾轻甩的张扬发带已经换成稳重的冠,边关风沙吹散了他身上洛京的浮华,将他淬炼的风华内敛。
数年未见,他又乔装过,脸上做了改动,乍一看并不起眼,也没有与郁临相认的意思,只是站人群里,抿唇看过来。
故人重逢,两相对视,互不知道对方已经认出自己,其中滋味,难以言表。
主簿正在说话,郁临受了风,咳呛几声,在主簿诚惶诚恐的目光里,他笑一声:“不妨事,我有些事处理,你去忙。”
皇帝之所以厌恶郁临,是因为在时下部分人心里,大雍之所以还是大雍,不是因为皇帝,而是因为郁临。
身为臣子,担了君责,有人厌恶,就有人敬佩,主簿是后一种。
他看着淮州苍凉的城墙,仰头深呼吸一口气,嘴巴开合,小心问:“那下官去医馆,给您拿些药,药材还有,不妨事的?”
如今物资匮乏,所有人一应用度省了又省,他担心这人不愿耗费。
他劝着,郁临正要点头,两人身后,行商队伍里,忽然走上来一人。
这人身材高大,衣着普通,脸庞黑黑的,形貌并不好看,整个人仿佛扎进人堆里就不见了,说话内容却十分谄媚上道:“小的……带了药,带了许多。”
卫执戟在外多年,装起来一套一套的。
主簿瞅他一眼,轻轻挑眉,心想倒是会做人,知道劲往哪处使,不过想想身边人是谁,便释然了,应该的。
但公然上前行贿,他担心身边人心中不悦,正要训斥。
他身旁,郁临忽地笑了声,看过去,轻轻点头:“麻烦。”
卫执戟拉来的粮食颇多,其中还有许多药材,能解一阵燃眉之急,主簿一听,脸色缓和许多,忙跟着人去清点。
郁临身边顿时空荡下来,高大的城门楼旁,除了陆陆续续有条不紊的军士,只剩下一个乔装而来的卫执戟。
城中人多眼杂,半天下来,两人并未如何交谈,仿佛并不认识,只是郁临走到哪里,卫执戟便跟他到哪里,他也并不驱赶,配合的默契。
不会有人想到腕骨颇硬的卫王千方百计潜入淮城,只为给人低头打杂。
就连主簿抽空过来,看到他顶替自己原来位置,干的有模有样,都要赞一声真是得用的好狗腿。
忙了一天,晚上淮城州官设了宴,专程邀请郁临。
实际上郁临到来这段时间,他三不五时都要邀请一番,只是郁临从来不应,今天是邀请头一回被郁临应下。
州官姓陈,单名一个卓,作为贵妃之舅,也是眼高于顶,雄霸一方,当今圣上重用外戚宦臣,他不说大权在握,也是当地强龙,因此心里并不怎么惧怕郁临。
只是或许被拒绝的久了,头一次被答应,竟让他莫名生出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因此晚宴设置的颇为豪华,在州府举行,城中豪族大户纷纷前来捧场,淮州粮仓没有一颗粮食,城外流民遍野,郁临整日在外筹粮,踏进州府一看。
觥筹交错,丝竹乱耳,美酒珍馐,靡丽浮华不输洛京。
各位豪族华衣美鬓,贵族名士之风,互相交谈,举杯畅饮。
郁临一身轻便常服,身后跟着一不起眼的高大男人,甫一踏入,格格不入,像金榜下的白丁误入青衣红袍里,下一秒就要羞愧而走。
郁临轻拢衣袍,垂眼看着淮州的另一个世界,看一会儿,睫毛轻抬,忽地轻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