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了小年。村里开始有点热乎气了。凡竹从上海回来。打麻将不缺人了。但晚上打,白天还得忙。年里头的肉、菜,凡雁是包了的。一大早,她就去集镇上恰鲜。凡梅懒,还要带孩子。凡竹陪着凡雁。杨凡雁刚去闯深圳的时候,凡竹也跟着。不过混了几年后,杨凡竹转战上海,再没回去过。凡竹过三十了还没结婚。家里人先开始愁,年年过年都说,尤其是走亲戚的时候,那亲戚说起来更狠,口气多半是为你好,“该结婚了,年龄再大就没人要了”。凡竹的态度也很好,你说,他就附和,但一转脸,依旧不照办。近二年,大家也看出凡竹的固执,索性不说了。凡雁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她知道,哪怕是兄弟姐妹,也不能干涉对方的私事儿。她相信凡竹有他的难言之隐,否则不会耽误到现在。她理解,她体谅,她甚至还要帮凡竹打点掩护,说些好话。在外打拼那么多年,什么场子凡雁都做过,有什么是她看不明白的。但明白是一回事,说不说又是另一回事儿。说了,情分搞不好就没了。那不如不说。

凡竹喜欢吃镇上的红薯圆子。几个老太婆永远在菜市进口处坐着贩卖,跟门神似的。凡雁给凡竹挑了二斤。凡竹说要带回上海一点。凡雁劝他现在别买那么多,临走再买。这东西不能存。一到年,镇上的肉铁定涨价。羊肉买到九十八ー斤。一只三斤重的公鸡要三四百。凡竹跟着,那就绝不能叫凡雁花铁。凡雁心暖。弟弟没白疼。出息了。看来在上海挣到了钱。但凡雁又不晓得凡竹钱的来处。没学历,没技术。他靠什么挣钱。不过这又是一个不能深究的点。问多了就没意思了。买完菜,姐弟俩在镇上新开的面包店里歇脚,一人点了一杯奶茶。凡竹也为小芳的事发愁。一着急,他提议:

“要不给他们塞点钱呢。”凡雁提眉:

“给谁。”

立刻反应过来,又说:

“人嫁女儿是挣钱,咱不能赔钱。”再吐槽:

“本来人就看低咱,咱不能服这软!这口气,得争。”凡竹:

“但也不能赌气。”凡雁:

“等等看吧,就是个博弈,看谁熬到最后,不过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

结果当晚,坏消息就来了。老苗回话,说去做了工作。但祁家硬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死活不松口。依旧是人不娶,孩不要。小芳气得一跳多高,又

想蹦掉孩子。被众人制止了。凡雁跟凡虎开小会商量对策。凡雁的意思是,趁

着年下,再找人做做工作,但也要做最坏的打算。凡虎脸色阴沉:

“现在就可以打算了。”

凡雁说不出送人二字。凡虎却不犹豫:

“要送就送得远一点,起码得出县里。”又说:

“老苗做过工作,这事儿就瞒不住了,也好,都知道了,对祁家也是个压力,他想为难咱们,就不想想自己孩儿流落到外头,他老祁家脸上有什么光。”凡雁:

“就是苦了小芳。”凡虎:

“自己造的孽,受点苦也应该。”又说:

“苦一苦,苦三年,不苦苦一辈子。”

定好大方向,不改了。两个人下了楼。堂屋里,储荷、小芳、凡梅、凡竹四个人在打麻将。凡雁冷眼看过去,杨小芳脸上并无愁色。相反,因为快当妈妈,又有灯光照着。她气色竟出奇的好。凡雁一面为小芳悲哀,出了年,就是生离。一面,她又不禁为小芳庆幸。她就是一只瓢,随着命运的洪流,漂到哪儿是哪儿。所幸,她还蒙昧未开,仿佛万事不往心里去。没有深切的爱,就不会有彻骨的痛。小芳也像是竹林里的那只猫,一不小心有了露水姻缘,该生就生,生完了,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依旧雀跃。真要这样也就罢了。

麻将打到快十二点才散。小芳输钱了。欠着。凡雁帮她结了账。天不冷。几个人又在屋场前聊天到快一点才各自回屋睡觉。下半夜小芳肚子疼。凡雁住她隔壁。吓得忙着起来找药,又问要不要去医院。结果杨小芳一泡屎拉过。好了。但凡雁还是不放心。次日,便叫上凡梅,两个人一起陪小芳去县城妇幼做产检。因为没提前预约,那就只能找熟人。凡雁托了县城大伯的女儿月悦。月悦跟凡梅一样,都是堂姊妹。但比凡梅稍大。月悦离婚了,女儿跟前夫。她现在和县领导的司机处朋友。就差一张证。她做地产销售,认识的人多。加之男友的关系,她在县里很吃得开。月悦一打招呼,产检便做上了。再问预产期。月悦鼓掌惊呼:

“怎么跟我嫂子一天!”

一问。才知道月悦二嫂正怀着三胎。只可惜,提前找人偷照了B超。女孩。月悦叹息:

“大哥家两个女孩,不能再生了,二哥有两丫头,二嫂年纪不算大,还能再拼一个,本来二哥也说不要,但去年我爸小中风,身体不行了,二哥二嫂也是孝,心想要能要个小子,爸一高兴病就好了。爸这一辈子,就想看到个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