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过小年,凡梅回来了。她家就在凡雁家旁边,也是二层宅院。她爸跟凡雁爸是亲弟兄。她跟凡雁,则是堂姊妹。凡梅是家里的老大。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大弟凡竹三十出头,在上海打工,还没成家。二妹凡菊早早成了家,几年前不幸车祸去世。三妹凡兰在深圳,跟凡雁走得近,两年前嫁给了一个山东男人。就此,年三十到初一这三天,铁定是不能在家过。通常初二一早,她跟丈夫才开车返乡。

凡梅没结婚,但却有个儿子。这事在当年狠闹过一阵。她跟了个福建男人,他有老婆,有女儿。男人的妈不同意。他老婆女儿也找凡梅撕过。不过等到凡梅十月怀胎生了个儿子,一切便都风平浪静了,从此花开两朵,各过各的日子。那男人坐享齐人之福。但要强归要强。过年这几天,男人主要还是待在原配那儿。原配掌控着婆婆,间接掌控了家。于是一到年下,杨凡梅绝不在福建待,早早地就带儿子回到老家。就当度假。凡梅一回来就找凡雁,见到凡雁就嚷嚷着张罗麻将。小芳一听说有麻将打。也从楼上下来。凡梅就这样发现了小芳的故事。

麻将小芳是没打成。凡虎不让她打。但这并不妨碍凡梅他们替侄女操心。凡梅自己这样。所以更加没有一丝一毫看不起小芳,麻将桌上,她为小芳操心。她建议干脆自己养。

凡雁:

“怎么养,都不做事,就我哥一人累,这已经养三个了,马上还都要读书。”

凡梅:

“这边不养,男方也不养,自己身上的肉,真舍得送人?”凡梅的声音忽然小了。缩头缩脑地:

“我今年还流掉一个。”

她对家储荷心惊。牌都差点打错。她下家邻居听住了,一时忘了出张子。凡梅提醒:

“打呀!”牌局恢复正常了。

不等凡雁细问,凡梅就抱怨开:“我倒想生,拿什么养。”

凡雁听出堂妹话里有话,牌桌上就不细问了。等收了牌,凡雁才关心:“干吗,不会掰了吧。”

凡梅:“一年不如一年。”

十年河东转河西。凡梅跟他的时候,男人手里有两个加油站,连着包工程,干什么,赚什么。他给凡梅开了茶叶店,还要帮她买房子。谁知几年一

过,走了背运,男人被朋友坑,加油站没了,干工程又结不下款,年前打官司输得惨,法院判赔。呜,贫贱夫妻百事哀。何况凡梅和他还不能算夫妻。他半年没给凡梅钱。杨凡梅全靠积蓄过日子,她不痛快。也想着自己找点事儿。结果朋友圈卖莆田鞋还亏了货钱。茶叶店生意不好,净搭房租,也收了。凡竹和凡兰给她在网上找了点活儿,月月好歹有点饭钱。凡梅和男人的关系越来越淡。狠吵过几次。年前,他竟然连着一个礼拜没到凡梅那儿。凡梅生气,她是假的,儿子可是真的!碰着年,正好,她溜溜带儿子回乡,暂时不打算再去福建了。除非他三请四邀给实惠。

凡梅把烦恼跟凡雁说了。凡雁真心替她发愁。凡梅的路,杨凡雁也走过。那年她在关口买房,也是一个公务员帮还的房贷。后来两个人掰了。那人撤资。又遇上经济危机。凡雁断了供,只能弃房。等缓过劲,房价猛涨,她就再买不起了。这是凡雁半生的遗憾。但问题是,她那是房,还能舍,凡梅这是孩儿,只能负责到底。凡雁劝凡梅收敛点脾气,际遇不顺,心情不好是有的。她应该多理解,多担待。凡梅说得直接:

“他一分钱不给,我担待什么呢。”凡雁反问:

“那分?离?你一个人带孩,怎么养,怎么弄。”凡梅:

“结婚的能离,我们这样的,手续都省了,娃儿马上读小学,他要表现不好,我就孩子回来上-

凡雁替凡梅捏把汗:

“回来,然后呢。他要真不管了呢。”凡梅恨:

“不管那就不管。”

凡梅说话还有点底气。福建那边把儿子看得重。聊到这,两个人都有点沉默。凡梅提议去看看妹妹。凡雁转身去屋里拿了点水果和草纸。凡菊就埋在屋后头的半山上,走几步就到。几年前,她坐在丈夫的摩托车后座上遭遇车祸。两个人一齐撞飞。丈夫没事。她脑袋磕在路上。没了。肇事者赔了五十万。都给了杨家。可杨家人还是不能原谅女婿。他有吸毒的历史。游手好闲,神情恍惚。如果换个人开车,十之八九没事。命。都是命。这女婿过去挺好,外出打工,钱不乱花,还算老实。沾上那玩意儿就完蛋了。凡梅点了着火。凡雁把水果供在坟头。凡雁拖着腔调:

“过年了,来拿钱了。”这是阳间和阴间的交流。凡梅苦笑:

“她倒轻松,一了百了,就是孩子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