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碧峡水(十三)(第2/4页)

因为,千年后的仙门早不是当年那个道侣间拉个手都要羞窘尴尬的风气,爱就是爱,甜蜜就是甜蜜,如今眷侣情人亲亲密密招摇过市也不会有人侧目动容。

曲砚浓和卫朝荣的对话对他们来说只是刺激,却还没到羞窘的地步。

哪怕她直言述说,面前的年轻修士们也永远无法理解,在那个时代里,她和卫朝荣的对话究竟有多么惊世骇俗,说给那个时代的仙修听了,足以令任何一个仙修羞恼得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去。

曲砚浓答不上祝灵犀的问题,因为这问题她也困惑了很久,分明是卫朝荣自己先说荤话调笑的,胆子大得很,怎么她奚落了他,他就哑了?

一个色胆包天的色魔,难道不是会顺着她的话,把自己大吹特吹吗?

她都想好,若他把自己的本事大吹一通,她该怎么似笑非笑地把他嘲讽一顿,削削他的气焰。

可谁知他居然真的没有说。

他有千万种理由说的,可他居然选了最出乎她意外的那种,忽而沉默,一言不发。

后来她觉得她琢磨出原因了——

“我觉得他多半是不行。”曲砚浓说。

“咳咳咳咳咳咳!”申少扬咳得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

完蛋了!他惊慌失措,前辈一定也听见这句话了。

可他等了一会儿,灵识戒竟没有一点反应——前辈不会已经被气死了吧?

……还是说,曲仙君说的是真的?

不敢想不敢想。

祝灵犀神情有些严肃。

她皱着眉,对于仙君的炸裂发言持正色,很认真地问,“那他到底行不行?”

“咳咳咳咳咳!”富泱咳得撕心裂肺。

——他到底行不行?

这、这是他们能听到的东西吗?

两个小男修又惊又恐地望着少女符修,像是两个出自同一拙劣石雕师之手的呆板雕像。

祝灵犀微微皱眉,回过头看了申少扬一眼,望见他脸上的红晕和富泱脸上的呆滞,一滞。

她像是才想明白自己是正在对谁问出那样的问题,僵硬地维持原本的动作,一动也不动,慢慢低下了脑袋,两手贴在腿侧,站得笔直。

“对不起,仙君。”她打算诚恳认错,“我不是有意冒犯……”

曲砚浓从祝灵犀问出那句话后,就懵然怔神地望着后者,半晌没说话。

直到祝灵犀的“对不起”脱口而出,曲砚浓才像是从幻梦里恍然苏醒一般,“哧”地一声蓦然笑了出来,打断了祝灵犀的后半句话。

三个小修士紧张地盯着她,生怕这一声忍俊不禁是气极反笑。

可曲砚浓笑了一声后,好似觉得还不够似的,越想越好笑,笑声如清流曲水,自然而然地倾泻,笑得畅快淋漓,前仰后合。

一千年,她想,除了沧海桑田,也有人世变迁,一千年前她和卫朝荣就已经算是世上最特立独行、狂悖恣意的人,一千年后,竟也成了屡见不鲜。

物是人非、世事变迁,如今轮到一个上清宗的嫡传弟子一本正经地问她:所以他到底行不行?

竟反过来把她给吓一跳。

原来这世界滚滚向前,也并非一成不变,在人心欲望之外,也有一点红尘可爱。

为了回报这一缕新奇可爱,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抿了抿唇,忍住唇边的笑意,很郑重说:“很行。”

她亲自验证过,很行。

假山下,三个小修士瞪大眼睛,眼神激动起来,互相看看,挤眉弄眼,就如很多年前在杀阵前默默看着曲砚浓和卫朝荣的魔修一样,只恨自己不敢开口说话。

迢迢万里之外的冥渊下,虚幻不灭的魔躯渐渐凝实下来。

如滚水般沸腾翻涌的死寂河水也慢慢归于平静。

在一片晦暗无光的冷寂里,卫朝荣隔着灵识戒迢遥地凝望她。

原来,这意想不到的冤屈,他竟背负了一千年。

一个仙修想要伪装成魔修,在魔域里安稳生存,需要付出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

“踏上这条路,你就是个魔修了。”临行前,牧山宗宗主、一手将他从垂髫栽培到筑基的师父讷讷地说,“徊光,是师父对不起你,这条路实在太危险了,完全是拿命来赌啊。”

那位一辈子都渴盼带领牧山宗回归上清宗、从来严厉苛刻的老人第一次在犹疑中说出违背一生所求的话:“要是……要是你后悔了,咱们就不去了。”

卫朝荣知道那一刻师父是真诚的。

可他也很清楚,如果他真的依言不去魔域,师父又会反悔,严厉训斥他,要求他担负起牧山宗的未来。

师父将他从凡尘引上仙途,把他当作牧山宗振兴的希望、手把手培养,当然是有师徒情谊的,可这情谊再怎么深厚,也比不过多年执着的夙愿,比不上牧山宗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