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南溟吹浪(十一)(第2/3页)

老修士欲言又止,眼神却变了。

方才短暂的和谐温情都不见,他沉默片刻,叹口气,推开门要走,却又回过头,“他们说的话,你别往心上去……都是好孩子,没有恶意,只是太年轻了些。”

卫朝荣没有回答。

老修士匆匆跨过门槛,脚步声顺着走廊远去,像是身后有恶狼追赶。

卫朝荣静静伫立在原地。

过道逼仄,前后的书架像是把他架在中间,屋舍阔大,供他容身之处却窄得几乎转不开身。

他望着半掩摇晃的屋门,过了好一会儿,又重新低下了头。

书页微卷,他平静地翻向下页。

*

冥渊下荒寂晦暗,无定的幽风东来西去,卫朝荣的神色也像是被烛火映照,晴一时,雨一程。

当时在藏书阁里,巧言引得众同门哄堂大笑的真传弟子,就是今日这个徐箜怀。

上清宗传承上古,屹立不倒,门下真传弟子中有人晋升元婴,成为后辈眼中的传奇,卫朝荣并不意外。

这个幸运地成为后辈眼中传奇的人是徐箜怀,卫朝荣也不太奇怪。

他说不上怒或恨,当年或许有一时失意,但早都是过眼烟云。

可徐箜怀对曲砚浓说起他,把他的名字当作与她攀谈的谈资,他竟忽生膈应。

如鲠在喉。

咽不下,吐不出。

“够了!”卫朝荣在灵识戒里冷淡地说,“之前那个被檀问枢附身的小修士不是说记得徐箜怀在舰船上大开杀戒吗?”

“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声音寒峭如山上雪。

申少扬从这能冻死人的声音里后知后觉地领悟,冒冒失失地把本不该出现的问题抛掷到他眼前:

“前辈,你原来叫卫朝荣啊?”

声如黄钟大吕。

遥远穹苍下,天河倒悬。

曾静寂奔涌了数千年的冥渊以前所未有的态势沸涌着,不尽挥洒,肆无忌惮地向外延伸,死寂的天河水在滚沸中蒸腾着,将周遭的一切山川河海都吞噬。

那原本就因毗邻冥渊而被修士们所舍弃不居的山河,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已染上冥渊的气息,转眼便令冥渊向外扩大了整整一半,其中蕴含的稀疏灵气生机,就在一瞬间被全部夺走,融进了冥渊水,再也不能蕴育生灵。

倘若有不幸的修士还停留在这样的人间绝地,如果他们没有倒霉地覆灭在冥渊蒸腾的浪潮下,那么他们便能感受到脚下这片大地的剧烈震颤,一声又一声,仿佛是君王加冕归来的鼓声,从远天晦冥中传来,越来越急。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恐怖诡谲的存在即将从冥渊下出来,分开这沸涌扩张的天河水,来到这明丽繁盛的人间世界。

但凡是有一点常识的修士就能意识到,这个恐怖诡谲的存在倘若来到人世间,显然不是单纯地看一看这人间,带给这个世界的,也绝不会是生机和灵气。

冥渊下,妄诞不灭的魔主如有实质,高大的身躯几乎被汹涌的魔元撑得凝实如真,他如狂风巨潮,瞬息越过乾坤冢,奔赴向这人间。

冥渊轰隆隆地嘶鸣沸涌,随着他的靠近而更加汹涌,一阵又一阵地向外吞噬,狰狞的嘶鸣和紧绷的声息中,宣告着这人世覆灭的时间将近。

当距离冥渊只剩一线之隔,当那道虚妄诡异的身影已到了乾坤冢的边缘,他忽而停下了脚步。

一条玄金索横穿过虚妄魔元凝成的宽阔胸膛。

卫朝荣身形明明灭灭,虚虚实实。

玄金索横穿过他的心口,没过他的胸膛,伤口处的魔元剧烈地蒸腾着化为烟雾,汩汩的黑色血水流落,将他牢牢地定在原地,寸步难移。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缓缓低下头。

冰冷赤金的铁索上涌动着诡谲的暗纹,多看一眼都叫人生出一种头晕目眩之感,坚冷之极,穿过他的胸膛,牢牢地扣住虚妄胸膛下的冥□□脏。

他向前一步,玄金索深深扣进心脏,汹涌的黑色血水顺着铁索涌出,将虚妄的身躯沾染斑驳。

卫朝荣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他抬起手,握住那根没过胸膛的玄金索,微微用力,钻心的痛楚如漫涌的潮水,而他神色冷凝漠然,好似根本感觉不到这痛楚,只有额角青筋狰狞地跳动,叙说一切无声隐秘。

玄金索像是已和他的心脏牢牢相连,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也不曾将之分开,稍稍用力试图拧断,漫涌的血水便从心脏汩汩流出,将他满手满身沾染。

他就站在那里,一步也不能进,一步也不愿退。

晦暗乏味的记忆都游来又溜走。

回忆顺着时光穿越千年,又回到这无光日夜的起点:他苏醒于荒芜冰冷的枯冢,在日积月累的欲望里几经疯魔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