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南溟吹浪(十三)
南溟的长夜下, 一艘银脊舰船稳稳高飞。
海面乌黑深沉,望去满眼幽光,千里一色。
当这艘舰船越过天幕, 恰巧在这无尽汪洋上遇见了同样航行而过的舰船, 便一次又一次地引来了哗然惊呼。
谁都知道四溟凶险, 银脊舰船是横渡四溟最安全的办法,可谁见过这样张扬地高飞在南溟夜色里的舰船?
那艘舰船上的守船修士,难道就不怕灵力枯竭时撞上突兀出现的空间裂缝吗?就算不是空间裂缝,还有那些被曲仙君赶入四溟中的元婴妖王呢?
那一船的修士, 难道也没一个害怕的吗?
可是无论如何在心里揣测、质疑,航行在幽深海水上的人抬起头, 看看那高悬在夜空之上,高飞在璀璨天河下,银脊明亮如蛟龙云行的舰船,一种莫名的向往油然而生。
“简直像是从神话传说里飞来的天上之舟啊……”
而这艘天上之舟的船客, 却和他们想象中不一样。
“仙君,您白龙鱼服, 晚辈招待不周,实在是愧疚难安啊。”
宫执事垂手,亦步亦趋地跟在曲砚浓的身后。
那场危机中, 那近乎神迹的手段,仿佛传说中走出的人,一个藏在神话里的名字简直呼之欲出。
宫执事还怎么敢大声说话?
猜到“檀师姐”的真实身份后,他原本殷勤的态度, 更是直接低进了尘埃里。
曲砚浓对他的态度没什么不满意——当然,也没什么好满意的。
“你竟然看不透我的修为?”她问。
宫执事一愣。
这问题太仓促、太匪夷所思,他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呃, ”他茫然又惶惑地望着曲砚浓,战战兢兢,“我修为低微、见识浅薄,岂能看穿仙君的修为?”
难道他应该看穿吗?
……就凭金丹期的他?
曲砚浓漫不经心地点头。
“是啊,你看不穿。”她说。
宫执事又噎住。
明明都是事实,可这么一来一回,他怎么就这么憋气呢?
曲砚浓踏着木梯走下楼船。
宫执事亦步亦趋地跟上,不知道她丢下这么一段无需赘述的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心慌意乱地琢磨了半天,等到跟着曲砚浓踏上甲板,这才想明白。
曲仙君的意思是,他只是一个金丹修士,看不透她的修为实属正常,她既没什么可追究的,也不打算找他的麻烦。
就只是……明明是好话,竟也能把他吓个半死。
宫执事很快给仙君找到了理由:
大约是……仙君的宽和,也带着一股子玄妙高深,需要一点悟性。
毕竟是仙君,怎么能和旁人一样呢?一定是他反应太慢了,险些没悟透仙君的超然玄奥。
宫执事大松一口气,心里紧绷的弦终于不怕绷断了,他的职位和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虽则犯了纰漏,但逢凶化吉,也算是时运。
他很快又找到了理由:
——在仙君面前,什么人都显得渺小,就算再怎么猜测化神修士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也难免惊慌。
那可是只手挽天倾的曲仙君,他失措不是很正常吗?
宫执事打算给自己找补些许。
他的目光落在紧跟曲仙君的年轻剑修身上。
这是本届阆风之会的头名,是仙君钦点的阆风使,而仙君甚至还把他带在了身边!
仙君什么天才没见过?
就算申少扬再天才,也算不得多稀奇,凭什么被仙君另眼相看?
宫执事的脑筋转得比所有人都快。
“申师弟不愧是仙君钦点的阆风使,果然出类拔萃。”他一叠声地夸,“怪道与仙君故人相像——可见天才本身就有相似之处。”
心眼子很多的宫执事再次找到了原因。
——还能有什么理由?
结合仙君先前在阆风苑说过的那些话,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申少扬有幸长得同仙君心上人相似,得到了仙君的青睐,让仙君睹物思人,这次出游甚至白龙鱼服相伴。
宫执事又是顿悟,又是酸溜溜——这样的好事,怎么没轮到他?
申少扬瞪着一双茫然里透着傻气的眼睛看回去。
宫执事很隐晦地扼腕。
曲砚浓在甲板边缘站定。
舰船沐浴在冥渊的辉光下,向下望去,才能发现这艘舰船根本是航行在近乎实质的辉光里,寒凉可怖的风吹进甲板上极细的裂缝,拂过她的衣摆,又温顺如轻抚。
这艘银脊舰船看似完好,实际上已近乎崩毁,稍有一点风浪,都会让它在这片汪洋上四分五裂,只能依靠她的灵力高飞在夜空下。
她静静望着冥渊,没有回头。
宫执事是个自我认定很有眼力见的人。
在发觉了一个能轰动五域的大秘密后,他很自觉地摆正自己的位置,巧妙又不失恭敬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