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孤鸾照镜(十)(第2/3页)

“越强越难的符怪,越能消耗号牌中的符文。”祝灵犀神色认真,“符文在符沼中就如活物,威力不比妖兽差,埋藏在符沼中的符文,甚至不乏能斩杀元婴修士的高阶残符。”

以祝灵犀稳妥的性格,她取号牌时就已为同伴们规划出了一条最佳路线,“我们就在浅滩打转,四人合作,专挑中等偏易的符怪,三四天应当就能离开符沼了。”

大家都不是上清宗弟子,对符沼肯定没有祝灵犀了解,对她的安排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又或者,有疑虑,但是不说。

祝灵犀敏锐地望见戚枫脸上的犹疑,她顿了一下,“有什么疑虑吗?”

戚枫是唯一一个还脚踏滩涂的。

他的硬底云靴已经有半个脚面陷在淤泥里,脸上局促里混着惶惑,开口,声音微微颤抖,“祝、祝灵犀,我们真的在浅滩里吗?”

祝灵犀难得错愕。

“自然,只有浅滩里有如此简单的符怪。”她下意识地回答,然而说到一半却止住。

“轰!”

滩涂如妖兽裂开巨口,满地淤泥里,摇曳如蓬的残缺符文簌簌落下,露出破土而出的庞然巨物——

玄色气息包裹中,金色符文若隐若现,流光似明似暗,幽晦与玄妙同契,如有生息,仿如活物。

那赫然是一只复杂的、庞然的、绝对棘手的巨大符怪!

也不知究竟是何人妙手绘成它,又挑剔地将它掷入符沼,全当作一个失败的作品,也不知这符文究竟在符沼中融合了多少不那么强盛的符箓,吞噬、融合、复写,最终成了这么一只庞然怪物。

祝灵犀握着号牌的手一瞬攥紧了。

她猜错了。

这里不是意料之中的浅滩,而是符文繁杂的沼泽深处,那一枚跳出淤泥的简单符箓也不是浮游之物——

它是这庞然怪物身上散落的万千碎片中,最不起眼的一枚。

*

符沼最深处。

这是一片千百年来几乎无人涉足的荒芜之地,一个只存在于只言片语里的地方,自獬豸堂将符沼选定为鸾谷弟子的惩戒之地起,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成功闯入过这里。

“再学不会画符,把你丢到符沼底下去学”是唯一有关它的传言。

就连上清宗的长老们也鲜少踏足这里,虽然他们有这个实力,但远远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当金色宫铃的脆响回荡在浮沫起落的沼泽之上,她成了百年来的第一个访客。

曲砚浓立在沉浮的沼泽上方。

掌中的签筒烫得炙手。

灰亮的泥浪缓缓起伏,一波压过一波,黯淡流光在泥浪里若隐若现,时不时有古怪的声响闷闷地穿过淤泥,冷不丁从泥沼上冒出头,带起无数淤泥,掉落数不清的残符。

在神识坚韧强大的修士视野中,这里不是一片沉闷荒芜的泥沼,而是符箓的汪洋。

那是独属于强者眼中的世界。

脚下颜色沉黯的淤泥,其实包裹着数不清的符箓,那些或明或暗、或全或缺的符文仍鲜活,隐晦的灵光仍一刻不息地流转,将灰暗的沼泽照亮。

“当——”

撞金碎玉的一声轻响。

非金非玉的签坠向起伏的泥沼。

一只纤长匀停的手将它握住。

符沼微弱的风是千年不息的呼吸,也是唯一的声息。

曲砚浓摊开手,露出掌中之物。

一支签。

被遗忘的记忆与这一刻的现实在她掌心重合。

多年以前的某一刻,她也握着这支签。

隐有钟响……

那时她是在牧山。

她握着签,站在卫朝荣的神塑前,青山巍巍,青石沉沉,与她前些日子在牧山所见到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

但这段记忆画面里还藏着一处不同。

在卫朝荣的神塑几丈外,那个现实中已经空空荡荡数百年的位置,在这段记忆画面里并不是空的。

那里也有一尊神塑。

一尊距今已失落了数百年的、连所塑何人都隐没的神塑。

属于“曲砚浓”的神塑。

透过一段回忆,她终于看见那尊属于她的神塑。

曲砚浓微微蹙眉。

她已记不清她有多久没有照过镜子,想不起上一次端详自己是什么时候,她自觉对自己的模样太了解,没有兴致也没有必要多看。

可是当她见到那尊属于她的神塑时,她竟有点陌生。

好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长着一张和她相同的脸。

那不应是一尊属于“仙君”的神塑。

不够云淡风轻,不够道骨仙风,那青石雕成的灼灼的眼睛里,燃烧着野草一样疯长的渴望。

原来这才是“曲砚浓”。

记忆里,她攥着这支签,在两尊沉默的神塑前站了很久。

牧山一百多尊神塑,遍布一片绿谷,找遍青山上下,只有这两尊神塑靠得那么近。